就在他们吹着夜风喝酒解忧的时候，锦都城发生了大事。

沐韶凌两位皇弟被人抓了！

城内突然戒严，像前些日子一样，连夜封锁。路上稀落的行人被赶入两边店铺，道路上的铺子通通关门，醉香楼里引起一阵骚动。乌霜已经懒得奇怪，哀丧得像一滩死水的清风突然有不详的预感，轻声道：“糟了！”

他从二楼飞离，乌霜顿了一顿，才醒悟过来，将瓷白的酒杯摁在桌面上，摇头道：“恐怕真的糟了。”

她应该不会傻到去刺杀沐韶凌了。

太子行宫的巨大后花园里，风月立在高塔塔尖，一手拎着两个被红绫死死缠绕的锦衣男子，道：“沐韶凌，出来！”

弓箭手、步兵将高塔围了一重又一重。数十只两尺宽的明烛高擎，烛光将夜空亮得宛如白昼，也照亮了女子繁复的红衣。她高高在上，周身仿若燃着一把烈火，猎猎衣摆张扬在半空，好像天神降临。

而在烛光里晃荡的，被红绸裹得只露出锦衣下摆的，是皇朝血脉，沐韶凌的堂弟。而且是仅存的三个中的两个。

沐韶凌极重血脉，这两个弟弟甫一成年，皆高官厚任，是皇朝的主要成员。

风月将他们拎在手中，像拎两只待宰的鸡鸭。

无人敢轻举妄动，沐韶凌对皇脉的爱护到了无所不尽其极的地步，每个弟弟都是他的心头肉。若敢轻易解救，使这两位皇子哪怕擦破点儿皮，可是谁也担待不起的。

兵马只在外围重重包围，已经接到消息赶来的清轩站在人群中，身后的赵端欲伸手拿弓，清轩微微摇头，示意不要轻动。即便他锦都城城主位高权重，跟皇脉身份终究不能相提并论，他必须有这方面的顾虑。不是不想拿这份功劳，只是风月跟他交过手，而且下午刚刚吃过月似的亏，依她的能为，不可能毫无防备。此时贸然出手，可能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还是静观其变，看看她要做什么。

清轩同时注意到，锦都城有三位皇子紧随太子身侧，她手中的这两位恰是当初进犯荒域的 。皇子不会亲征，但领军的两位大将军是出自他们门下，打着他们旗号出兵为皇朝平匪，攻下的土地，也是额外分在皇子名下。

她是复仇而来。

一道冰冷的声音飘飞在半空，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只会龌龊地躲在暗处的缩头乌龟吗？传说你沐韶凌神功盖世，出来啊！”

这声音结着冰碴，刮过生冷的寒风一阵，刮入行宫之中。辉煌的主殿里，红木桌上一只玉杯中的茶水震动，放在杯边的，是一只带着扳指的大手，此时正危险地握起，彰显主人雷霆之怒。

下站的官员人人低头襟声，哪里敢看殿下微微眯起的眼睛。

一位老臣道：“殿下不可中妖女激将之法，她故意至□□广阔之地，引众人相观，就是为逼殿下现身，殿下岂可依她所言，受制于人？此等妖邪，不值殿下龙颜犯怒。”

“废话！”

老臣慌忙拱手低头，心底发颤。

这些废话听入沐韶凌耳中如蚊虫嗡鸣，格外烦躁。他岂不知道这些废话，只是妖女手中尚有他两位弟弟，他的皇脉子弟本已稀少，如今只剩下这五位弟弟！

“沐韶凌！半个时辰后，你若再不现身，我把他们绞做肉泥！”

听到这一句话，握紧的拳头忽然松开，手边玉杯顿现裂痕，炸成一地碎片。

屋内官员都是一抖，沐韶凌大步出去。

夜风张扬，衣摆荡起如帆弧度，僵持一刻钟，底下的人已经接连变换过几次队列，她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他站在灯火暗处，修长的身影，比别人都出众些，就像那晚，他站立在花灯铺子下。

也只是一眼。她没心情注意这个，□□忽然涌入一队护皇卫，他们规整有序，从月洞门、院墙、屋檐上、翻涌而进，稳稳盘踞在周围建筑的上方，因为出现得迅速，烛光一照，仿佛四面屋檐上迎风长出的黄花。

普通卫兵纷纷退后，一队护皇卫开路，沐韶凌大步而来，他身材比护皇卫还高些，一路越过护皇卫，走到人群最前方，看向高处的女子，森然道：“我在这里，放了我两位皇弟！”

风月冷笑道：“你好大的脸！”

沐韶凌目光一冷，手指危险地握起，然而他余光扫到悬空的两位生死不明的皇帝，强行克制住怒气，道：“只要能放了我两位皇帝，你要什么？”

风月道：“我要你亲口承认侵略荒域，为你皇朝铁骑下丧生的的亡魂赎罪！我要你为今日刺杀跪地悔过，为我东主偿命！我要你自尽于此处！”

沐韶凌狭长的眼睛眯起，眼角颤动，目中的暗红的血丝越来越显，一只手在背后握起。有人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这一牵引，人群哗啦啦跪倒了一片，除下护皇卫外，居然全数跪下了，留皇帝面向上方的刺客。

风月冷笑道：“你们皇朝的人，膝盖上没有一块硬骨头吗？”

沐韶凌怒道：“我再说一遍，放了我两位皇弟！”

风月冷声道：“我再说一遍，你！自尽于此！”

沐韶凌征战二十多年从未受如此奇耻大辱，忍耐已到了界限，他手指骤然张开，满园霸道气劲荡过，花叶凋零向后脱枝飞去。

他怒道：“你们该死！叛匪该死！不臣服于我的贱民都该死！”

风月大笑，一身红衣张扬在夜风里，烈烈一团火焰，妖冶而邪魅。

她提起手中的两个人，忽地一手一个落入她的掌心，在沐韶凌面前捏碎了他们喉咙。

颈骨碎裂的细微响声在夜空里可怖至极。

沐韶凌目眦欲裂，怒吼一声。两个人影从半空坠落，在地上摔成两摊肉泥。

女子冰寒的声音回荡在夜空里，“你杀我一个！我杀你十个！你会杀人，别人就不会杀人吗！你会夺人家园，别人就不会报复吗！你以为弱肉强食，别人就不会比你更强吗！我是魔女，你就是更肮脏龌龊的存在！”

护皇卫们一齐动手，而风月更快更厉，如一道鬼魅附了闪电，一掌袭向沐韶凌，盛怒的沐韶凌丝毫不退，反而上前迎去，双掌一对击，包围而来的护皇卫被震倒一大片，下面跪地不起的人群更糟，如被秋风摧残的落叶，好些猝不及防，口吐鲜血，因承受不住巨力昏厥。

时光静止在一地一空两人对峙之间，红衣与黄袍潮水般向两边荡去。

接下来是第二掌，第三掌！

护皇卫早有防备，而地上挺过第一波的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就被接连冲击，吐血一波接着一波，不少暴毙。

风月与沐韶凌眼中，风声、烛光、花叶、众人，都消失不见，空间只剩下杀红眼的对方。

最后一掌击出后，空中的风月震开，沐韶凌向后倾倒，吐出一口鲜血，被七八个护皇卫撑住。

风月五内像滚了一锅热油，激烈翻涌，她撑住一身欲炸裂开的内息，护皇卫已包抄而来，清轩正是其首！长箭风声烈烈，贴着耳边擦过，她看见中间一道锦衣身影，沐清毓！

风月夹杂在清轩、沐清毓、与一众护皇卫之间，火红的身影翻飞在数道身影之间，她们战至天上地上，整个空间里，她红衣猎猎始终被围在中心。

有人七手八脚地扶起沐韶凌，还有人叫道快传太医。

人们已根本辨认不出天上地下哪个是哪个，刀光剑影乱飞，只能靠翻飞在一起的衣服颜色估摸敌友。

风月长剑划开地上铺就的青石板，扬手掀起几块，几张巨石板像布片一样四面糊向敌人，有两人极速闪过，几名护皇卫躲闪不及，被糊得头破血流，口吐鲜血。

一只长箭向着后心潇潇而来。

风月顺势掠出，只一瞬便锁定了暗处屋檐上的那人，又一瞬便到了那人身前。

赵端不及拿箭，忽然见眼前闪现出一身好似厉鬼的艳丽衣裳，乱飞的长发下一双极冰冷的眼，与嘴角扯开的诡丽笑意，他睁大着眼睛下意识拉开空弦，心便空了一瞬，女子的手生生穿过了他的胸膛，在心脏部位开了个大窟窿。

她手中提了月似与箭筒，完成全程只在一瞬，剩下的护皇卫与清轩、沐清毓追来，风月却身影一偏，转眼又落回塔上，她折了个圈。

清轩看见暗处赵端的尸体，脚下一滑，然而不待他看第二眼，心中惊起另一件事。

糟了！清轩回头，果然见塔上的风月长袖飞在风里，月似搭弦，拉成满月，一支长箭穿风破空朝沐韶凌飞去。清轩飞身去阻拦，忽然另一道白色人影，闪身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清风掷出一把长剑，与月似剑锋相碰，如纸片一样断成了两截。而月似速度肉眼不减，直直向沐韶凌胸口而去，沐韶凌闪身躲避，七八个护皇卫挡在他身前，长箭贯穿两个护皇卫的身体，擦伤了沐韶凌的左肩膀。

清轩望去，塔上的红衣飘忽一瞬，已移动到银月的位置，越来越远，像要踏月归去。确定殿下无恙，清轩火速追了上去。

红衣鬼魅般翻飞在屋檐间，比枯叶还轻，比夜风还快。

卫兵已经处处封锁。风月内息紊乱，飘飞在屋檐上不辨位置。

最后一掌，她与沐韶凌都强提全身内力，一掌过后，她的内脏已经要炸开，勉强维持的清明终于到了崩断边缘，一挥袖，巷中埋伏的卫兵扬飞一大片。

清轩看见那道身影，心知这是不可放过的好时机，除去心头大患只在今夜！

她对锦都城街巷不熟，还可能短暂的不能视物，无头苍蝇般起落了几回。

一处月光冷冷倾泻的幽暗街巷，他终于快赶上那道红影，一掌击去，那道背影似乎身有所感，往旁边侧闪了分寸，还是被掌风扫到肩膀，从屋檐上翻坠下去。

清轩紧追着落下去，击出第二掌，那抹红色身影却落入一个白衣人的怀抱，清风接住风月，挡下了第二掌。

他与清轩冷冷对视一眼，抱起风月消失在夜空。

清轩退后几步站稳，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在月里，双掌握起，知道没必要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