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方大亮，如鸢醒的又比往常早了些，紫玉跟春桃来伺候她穿衣梳洗时，她神神秘秘地先拿出一方大紫檀盒子，塞到她二人手里：“给你们的。”
紫玉跟春桃二人互相望了望，不知里面是什么，打开后一瞧，竟是满满一盒糕点，上面一层下面一层，上头的那层做成梅花的式样，一层薄薄的糯皮泛着晶莹剔透的青色，隐约可见其中胭脂一般的红色馅料，小小的甚是精致可爱。
“这是？”紫玉当时愣了愣，立马抬首望向如鸢，“这是琅华堂的玉露樱桃糕？”
春桃也挑起油纸看了看下面，下一层是扎实的酥饼，雪脂一样的层层酥皮，中间薄染一层桃红色，恍若女子香腮点染红妆。
“呀，这好像也是琅华堂的，好像是贵妃点红酥！”
春桃也认出了下头的糕点，她本也没吃过，但听过名头，看这样子便一眼猜中。
如鸢点点头：“这是我昨夜在琅华堂吃到的，觉得实在好吃，便想你们两也尝尝，只是昨夜回来得晚，忘记给你们了，这才一夜，应该没坏。”
昨夜她跟昆玦回来后，元赫又找她说了会儿子话，当时她刚把东西放下，再回来便忘记了交给眼前二人，她便又找了个紫檀盒子小心装上。
她才说完一瞬，紫玉当即红了眼，春桃也是眼眶湿湿。
如鸢顿时慌了：“怎么了？有什么不对？是不是我拿的这个盒子不对？这盒子我昨晚随手拿的，莫非是要紧得很，是很贵重吗？”
她以为自己拿错了盒子，是王府里的什么珍贵东西，可昨夜她随手找到这方盒子时，里面倒也没什么东西。
紫玉立时摇了摇头：“不不，不是，我们两是......”
说着便笑同春桃看了看，“我们两是没想到姑娘竟会带琅华堂的果子给我们吃，这琅华堂素来都是达官贵人们去的地方，吃食也从来金贵，便是许多贵人也不一定吃得到，没想到姑娘出去吃顿饭，还惦记着我们两个。”
如鸢恍然，不过她吃到什么好东西自然是记着她们的。
这段时日眼前二人照顾她颇多，事事看顾，虽是应萧云淮的吩咐，可认真看顾她时也出自真心，二人晓得她的心伤便时常做些食补给她，她吃胀了肚子，又赶紧给她煮些消食的山楂水，常陪她说话，又怕她在昆玦那里吃亏。
旁人待她好的，如鸢自也待旁人好，便摆手笑道：“害，这有什么，如果不是那个芙蓉凤凰汤实在不好打包，不然我一并端回来给你们尝尝。”
“是芙蓉鸾凤汤。”
春桃笑着撅起嘴，同紫玉相视着笑笑，心头又是一热。
“奥，对对。”
如鸢两靥微红，又再点点头，落到二人眼里只更生可爱，她忙道：“快尝尝！”
二人先让她拿一块，而后自己才肯吃，春桃一边咬着果子一边极认真地道：“姑娘这么疼我们，要是姑娘能一直在咱们王府就好了。”
紫玉笑着瞪她一眼：“说什么呢，姑娘是殿下的贵客，你那是真心想姑娘一直留在咱们王府吗？你那分明是想姑娘能一直给你带吃的，若是旁人送点好吃的给你，恐怕你又会叫旁人也留下了。”
她虽是这般说，然心里也如春桃一般地想。
春桃娇憨憨的脸上立马挂了委屈：“我可不是，我只想姑娘一个便好。”
二人说完，尝了两块便心满意足，将东西收好以后，赶紧又忙起替如鸢梳洗穿衣的正事。
如鸢看着她二人今日又端了一身没见过的款式跟花色，却疑：“前两日才穿了一身新的，今日怎么又换一身新的？”
春桃抿嘴一笑：“姑娘可别恼，前日的百蝶穿花裙是殿下选的，今日的芙蓉蝉翼纱是楚先生挑的，姑娘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她说着，手上已经系好了系带。
“先生选的？我的衣裳都是他们选的？”
如鸢微有些惊诧，边打量着今日一身浅绛色的芙蓉印金薄纱裙，春桃回她道：“是啊，姑娘不知道吗？殿下跟先生每日一早起来，两个人便坐在露华园一边吃茶，一边替姑娘选要穿的衣裳裙子，有时两人眼光出奇地一致，有时又岔得八竿子都打不着。”
紫玉也点点头：“咱们殿下呐，从前可不这样......”
二人又再相视着笑了笑。
“哎这两个人真的是！”
一想到那画面，如鸢顿时耳根子烧透，她又不是真的金尊玉贵得娇小姐，这两个人实是闲得慌！
紫玉虽看出她臊得慌，以为是她羞怯，立时笑着道：“姑娘别怕，殿下跟先生不过看看衣裳的样式，姑娘是个内敛的人，殿下也是怕下人们准备的不合姑娘心意，怕姑娘怕麻烦不肯说。”
如此说来倒也是，萧云淮待她从来事事无一不周，总是她还未言一点不妥，他便已将事情安排得妥帖周到，如鸢微微颔首，犹是讪讪：“就是觉得太麻烦殿下了，实在过意不去，如此还要深谢殿下了。”
......
等收拾好后，如鸢又到昆玦跟前，今日瓶中杏枝犹在，只是花瓣都落尽，枝上惟余一点嫩芽跟光秃秃的花蕊。
待伺候好他穿了衣，洗了脸，正要领着他去吃早饭，却闻他忽道：“今日你怎不说话了？”
昆玦审量着如鸢的脸，从方才她来后到现在，她几乎都不曾开口。
如鸢一愣，回首看了看他，眼前人犹如往常那般俊朗，眼眸幽深，眉间一贯地沉冷，但又总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只是却说不出来不一样的是哪里。
顿了顿，她不过是一见到他，便不由自主地想到昨夜那一树梨花，又想到那句：那里本是有一座楼的。
“没什么，只是见公子你今日似也没什么兴致，恐扰公子心烦，便也不聒噪了。”
如鸢笑了笑，昆玦深望她一眼，却不知如何解释。
从昨夜回来后到今晨起身，他一直恍惚，不由自主地一直想着那棵梨花树那个位置。
眉宇微蹙间，他本再想多说些什么，没等开口，如鸢却道：“走吧，你不饿吗？先去吃点东西吧。”
说罢，便笑着转了身。
待二人到了凝晖堂，元赫跟楚逸之已在等候，却是不见萧云淮，才知惊蛰春祭将近，萧云淮便是个闲散皇子，自也比素常忙一点，一大早便进了宫。
打从年节时下山来，如鸢不想一晃已经快要到惊蛰了，只她不知，于昆玦而言，惊蛰仿佛也是个熟悉的日子。
......
打从王府里出来，送别了赵庭芝，如鸢又随着昆玦在街上走走，只走了一路也不知他要去往何处，仿佛漫无目的。
想了想，如鸢也不好见他一日过去仍还恍恍惚惚心绪不宁的样子，还是扯了扯他，停下脚步，沉定地开口：“公子，你如果在元安待的不高兴，咱们可以回去。”
这话她并不是说说而已，打从昨夜回去后，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便好好想了想。
不知为何，从昨夜见到昆玦神思恍惚的模样，如鸢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仿佛这只是一个开端。
今日她也想了一整日，今日他心绪不宁，可明日不知又会见到什么，又会有什么惹他心绪不宁的事。
与其如此，不如她趁早开口。
“我不高兴？”
昆玦些微顿住，凝眸看着她眼底流露出的些许认真，却不知她怎会忽然这般说，他好不容易趁她说要送赵庭芝出王府，便跟了上来，终于撇开那一大堆人，能跟她独处。
如鸢点点头：“我瞧你今日一整日都不大痛快，虽一直想问，却也知道你怎会说与我听。”
她语气平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昆玦滞住神情，原来她不是没瞧出他今日除开晨时那阵，后面也一直不大痛快，不由得嗔道：“我同你说？你跟旁人说说笑笑一整日，你何曾来问过我？”
“我......”
如鸢怔然，这怎的还反过来怪她了？
今日打晨时起来，她见他不怎么高兴，自也不敢叨扰他，后来去了凝晖堂，便跟元赫说起惊蛰春祭的事，以转移注意力。
再到午时赵庭芝应昨日邀约上门拜访，席间萧云淮又说起春分要在王府举办一场雅集，顺道也请赵庭芝参加，她还没做过什么诗会雅集，便顺嘴多问了几句......到下午又带着赵庭芝在王府里逛了逛，参观参观，这才没顾得上眼前人。
她想着今日既他不高兴，她自不去打扰便是。
“我是想着，我就是问了，恐怕你也不屑说与我听啊......你昨晚开始就恍恍惚惚，问你什么也不说，我能怎么办？我能把你嘴掰开告诉我，还是能把你心掏出来看一看？”
如鸢愣神看着他，以他昨夜那般神情，她便知道，那是一桩她便是问了，也没有结果的事。
昆玦没想到她还记挂着这个，他今晨的确还恍惚地因为这个，可后来便不是了，没想到眼前人根本不明白，只能咬牙道：“比起旁人，你更该随时待在我身旁。”
“我......”
如鸢再说不出别的什么了，实在是头疼：男人心，海底针！
自从他来了元安后情绪就一直不大稳定，话也比以前少了很多，愈发地阴冷沉郁，本以为他是想起了什么，可仿佛又只有在人多的时候才这样。
她知道他一直不喜人多，可她也是为着她心底想他能多长见识早日有识人之慧的想法，才一直咬牙坚持。
“我是随时待你身旁，可你有什么也该跟我说才是。”
如鸢无奈地回答，“公子你若在元安待得真的不快意，咱们回去便是。”
昆玦不过一声冷哼，眼角不屑，脚下又迈开步子。
“你不是在这里待得很快意吗？”
如鸢当即抬起头，看着他一脸傲娇，愣了愣，蹙眉间还是认真说明：“我是很快意啊，我此番带你下山本就是想你多见见人，想你跟殿下他们认识。可若你并不快意，我自也不会勉强你做不想做的事。”
昆玦睨过目光扫了扫，除却昨夜他不知为何觉得那棵梨树那里该有一座楼的，的确恍惚了一阵，来元安后的不快意大部分倒是都因为眼前人，可她又怎会知道呢。
他哂谑地笑了笑，仿佛是在笑着自己，没有多言。
如鸢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心里却舒展了很多。
只是未及半里，昆玦忽又停了脚步，凝神望着街边。
如鸢当即心下收紧，这是又看着什么了，赶紧跟着看去。
却见他只是望着街边一家金银铺子，铺子里的店小二正招呼着一男一女，女子仔细地挑着簪花，人比花娇，不停地往头上比对，眉眼皆笑，旁边的男子一边帮她相看一边温颜称赞。
郎情妾意，很是动人。
原是这样的画面引他注意，而那金银铺子的名字也十分好听，叫做凝华斋。
如鸢跟着他调头，不知他又看中了什么东西。
二人进店，正好那对男女挑好了珠钗离开，两人的脸上自始至终都笑意盈盈，伉俪情深的样子看得旁人羡艳。
铺子里年轻的小伙计一看又来了客人，立马欢喜地迎了上来，招呼着如鸢二人要看点什么，她笑着指了指昆玦，小二当即会意。
趁着小二招呼昆玦，如鸢也在店里随意扫了扫，满眼帘的錾金镏银，实在珠光宝气。
小二见昆玦目光都落在架上陈列的玉佩上，一番细观昆玦的衣着打扮，便从架上拿出一方梨花木盒子介绍道：“我观公子好样貌，戴白玉最是清逸脱俗，您瞧瞧这块可瞧得上眼？”
梨花木的盒子里陈的是一块上好的白玉，昆玦漫不经心地接过，却并未怎么看，余光无声地瞥向别处。
小伙计耐心地候着，晃眼间才见他腰间一块白玉鸾凤镜佩，原是被装有辟阳珠的锦囊遮挡。
“想来是小人我有眼无珠，却同公子说自家这块玉的好，殊不知公子身上挂着的这块才是玉中的极品，怪我怪我，拿了块不好的东西给您，真真该打！”
店小二眼尖，一眼瞧出那块鸾凤镜佩的好，顿时明白怪不得自己拿的东西昆玦看也不看。
如鸢闻言惊诧，悄悄地转过头来，扫了扫昆玦腰间那块她再熟悉不过的白玉镜佩，不成想这东西竟这样值钱？
眼见店小二又重新拿了几块任他挑选，昆玦也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如鸢趁机挪了两步拉过小二，低声道：“小伙计，你方才说我家公子腰间那块玉石才是好东西，很值钱吗？”
店小二迎着她纯粹好奇的圆眼，笑了笑，极小声地回道：“姑娘不知，这位公子那块玉便是咱家满店铺的料子都没那块好，只怕不下万金。”
不下万金？
如鸢当时便愣了眼。
店小二又再抬头看去，他也不知自己后头给的这几块玉昆玦到底瞧不瞧得上眼，趁他还在细看，他回过头来又迎了如鸢，一脸笑呵呵地道：“姑娘可有看上哪件首饰？我拿给您瞧瞧。”
如鸢正想同他摆摆手，她只是个陪客，店小二却颇为热络地转身取了架子上另只黄花梨木的盒子：“要是没什么瞧得上眼的，要不您看看这个吧！”说着就把那盒子递到了她跟前。
如鸢愣眼，盒中一支牡丹映月的宝钗映入她眼帘。
白银做的钗底跟流云，亮晃晃得如霜雪一般，上嵌粉晶牡丹，托明月白玉，实是好美的意境。
如鸢顿了顿，当真是支好钗。
店小二就知这支钗环一定能入她的眼，笑着便道：“小人见姑娘您生得这般明艳，便知这钗定能衬您，姑娘戴上一定好看，要不要试试？”
闻言，昆玦的余光瞥了过来。
如鸢忙摇了摇头，这钗这般好看，一眼便知不是凡品，上面嵌那么大一块莹润光洁的白玉，不定多少钱，便径直诚恳道：“抱歉，我买不起。”
由于她一脸实在诚恳，店小二且愣了愣，他并不是为了赚钱见人就挑贵的拿，只是见如鸢这一身分明也是好的，尤其她头上那支四蝶宝簪，但他很快又回过神，仍旧笑盈盈地，并不势利。
“不妨事，想来这支钗还不足以入得姑娘的眼，姑娘你生得这样好看，眼界自然是高的，咱们店里还有很多别的，姑娘随意看，不买也不要紧。”
如鸢温和地点点头，感激他如此纯直周到，店小二便又含笑迎向昆玦：“那公子您呢？这几块玉您可有看得上眼的？”
昆玦信手指了一块：“就这块吧。”
等出了铺子，如鸢怀里便多了方木盒，她原以为要打道回府了，可昆玦又往前去，奈何不得，她只得再跟上。
一路穿灯过巷，越过人群，行了半晌，终于在灯火寥寥处停了脚步。
如鸢没想到的是，他二人又走到了昨天那棵梨花树那里。
她顿了顿，原他是想要到这里来。
“公子你看，这梨花——”
犹是一片空地，风一过，梨花纷飞似雨，她蓦然回首，一刹却见身边人的视线并未看向这边。
人影疏落，灯火渐稀。
昆玦犹站在她身边，却凝如玉山地望着右手边一棵拔地而起的参天古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