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王独自靠在冰冷冷的墙壁上,凌乱的发丝看不出往日的尊贵,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无助地游荡着自己的灵魂。
那日叶明焅的话涌入他的脑海,“哥,你来做这皇帝,我乐得自在。”
那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笑容,让人难以忘记,但允王现在才发现,这些年来他一直小看了叶明焅。
无论如何,他毕竟是当朝的太子。
但是现在意识到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所经营的一切弹指间早已灰飞烟灭。
年幼的记忆浮现,是他背诵《六国论》背不出来的那晚,母妃罚他跪在雪地里,什么时候背完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小手和小脸全都被冻得又红又紫,而这时候姑姑叶萱怀抱一个暖炉出现了。
孤独的牢房内,允王伸出手弯了下手指,他至今还记得那天夜里,姑姑亲手做的梅花糕,热气腾腾的梅花糕。
而他唯一一次逾越内心的桎梏,触碰到姑姑的那次还是遇见梁晓声的那天。
那时候他话还没说完,指尖便碰到了姑姑的脸颊。
只有几秒钟,他便感受到了姑姑的怒火,那是这么多年来,姑姑第一次打他。
力道不大,和儿时母亲的惩罚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但却很疼,疼到让人发慌。
而那个叫梁晓声的女太医,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从前姑姑的样子,那是一种心中盛满了生机的样子,并且将花开在了这片女子难以成事的土地。
苦涩的泪水流在他的嘴角,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成王败寇,他早已无力回天,他伸出另一只手,是最后来看他的那个人给他的药丸。
小小的一颗,他的人生从此便在冰冷的牢房里落幕了。
鼻子边呼出的白色气体越来越微弱,他抬起的手重重地跌在地上。
被迷晕的狱卒醒来后,揉了揉脑袋,一边奇怪自己怎么睡了过去,一边照常去检查监狱里面的犯人。
看到允王一动不动的身体后,他先是浑身一顿,紧接着上前试探了下鼻息。
“不好了,允王薨了。”
允王薨了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皇宫,传到了太子别院。
皇上手中的书卷当时一抖,他看向的宫殿之外,茫茫的大雪迷了人的眼睛。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闭上双眼,两股苍老的泪水缓缓流下。
“陛下,您还好吗?”
全公公担心地上前一步,皇上无声地摇了摇头。
允王自尽以后,张时臣携新任的刑部尚书严厉彻查仙乐散一事。
老工部尚书在监狱中将自己的罪行一一写来,按下手印。
张时臣看着那一页的的罪证,罄竹难书。
王家自然也跑不掉。
当时张时臣带着众人前往清水县时路过安平县。
安平县比往日要热闹了许多,整个县子让他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自从真相大白以来,李弗的死因也昭告天下。
他背负着为老将军洗脱污名的信念八载,不惜以性命为钥匙,打开这桩横跨二十余年的陈年旧案。
李弗将名誉置身事外,然而天理昭昭,终将还给了他一个清白。
孙恒文的样子看上去比之前还在安平县的时候苍老多了,他走向张时臣,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辑:“张大人,好久不见。”
“一晃半月,孙大人苍老了不少。”张时臣下马同孙恒文回了一个辑。
然后笑道,“现在该称您一声孙县令了。”
孙恒文脸一红,“不敢当不敢当,下官今后一定勤勉,继承好李大人留下来的衣钵。”
说到这,孙恒文顿了顿,然后问道:“张大人,下官待会要和仵作一同去李大人的坟前上柱香,不知道大人是否愿意跟我们一同前往?”
大雪落在张时臣宽厚的黑狐大氅之上,久久不化开,阿力拿着把伞从身后过来为张时臣遮住了落下的雪。
张时臣凝眸看向埋葬李弗的地方,“孙大人你们先去吧,过些日子我会和晓声和萧桓一起来。”
肖远便是老将军萧衡的独子萧桓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安平县,孙恒文叹了口气,“这样的结局,老将军泉下有知也会深感欣慰吧。”
王家门前,王老太太一身华衣,头戴朱钗,她立于门前,等候着属于自己审判。
这套衣服就是她当年选伏姬进青楼时穿的那套。
当年,她开始做仙乐散的生意时她的儿子王友才并不知晓,直到她看到了伏姬手心上的红痣,直到她把伏姬送进青楼。
那时她才明白自己的儿子对这个女子用情之深刻。
允王曾经交代过她,将掌心有朱砂痣的女人送进青楼饱受折磨。
允王为什么痛恨手心有红痣的女人她不清楚,但是她知道十几年前,在一个郊外的院子里,那天的雪格外的大。
她奉允王之命带着一个男子将院中的女人杀.死。
当时那个男人出来之后对自己说屋内好像还有一个小女孩,要不要等她出来一起杀了。
那是王夫人唯一的一次心软,“殿下只叫我们杀了那个女人,至于小女孩就随她自生自灭吧。”
后来当她知道梁晓声便是当年的那个女孩时,忽然觉得冥冥之中,一切早就有了定数。
张时臣的人马到了,“王夫人,走吧。”
他声音同雪花一起落入她的耳朵之中,冰凉但又是最终的归宿。
“有劳大人了。”
押解的囚车走在街道上,即使是寒冬腊月的天,两侧依旧围满了百姓。
他么难道脸上全都充斥着憎恨,充斥着罪有应得。
遥远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巨响,张时臣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开口说道:“是何大人的方案重新施工了,而且以后那里的守卫只会更加严苛。”
他声音冷冷地,没有回头,但王夫人知道这是在对自己说的。
一切皆有定数,当决定做一个罪人之后,就要想到在以后的某一天惩罚必将降临。
只是早与晚的问题。
清水堰旧址处,老人家走出守了二十年的屋子,泪眼婆娑,这一天终究还是给他等来了。
******
快要过年了,张时臣的院子里比往日要热闹了许多。
萧桓的父亲平反之后,圣上本想给萧桓一个官职,但被萧桓拒绝了。
他说自己的心愿已经了去,只希望后半生能够闲云野鹤,
皇上不再多说什么,便随他去了。
现在张时臣一脸黑线,萧桓已经在自己这白吃白喝好几天了。
“我说萧大侠,你不是要闲云野鹤去吗,怎么整天往我这野?”
萧桓听着张时臣这般说后不满意起来,“你瞧你这话说的,你看你这一点活人的气都没有,我再不来跟你添添人气,只怕阎王都以为这是他的第二个故乡了。”
张时臣冷着脸,摆明了不想理他。
但是萧桓在那自顾自地说:“晓声应该快来了吧?”
张时臣眉毛动了动,今日他们说好回安平县看一下,然后再去一趟清水县。
话说着呢,萧桓忽然坐起来,“你那妹妹去哪里了?”
张时臣想到来时看到墙角那几块砖头,抿了抿嘴。
梁晓声赶到时提了好些东西。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几个人便一起去了安平县。
******
安平县还是和往日一样,见到孙恒文时已经是傍晚了。
他自从成为了县令以来整日忙碌,仵作窝在角落里看着书,梁晓声等人在那说话他偶尔插上一嘴。
“哎呀,参见张大人。”寒冬的天,孙恒文又是出了一头的汗,仵作走上前叹了口气,“大人,自己的身体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吗?”
虽然孙恒文现在已经是县令了,但是仵作对他说话依旧和以往一样不是那么客气。
倒是孙恒文面带愧色,“年关到了,县子里太忙了。”
他说着又扫了眼梁晓声和萧桓,“大家人都齐了,咱们去看看李大人吧。”
说着他便在前头领路,仵作端起炉子上的汤跟了出去,“大人,你先把药喝了,辛苦熬的。”
梁晓声几人笑着对视了几眼,跟了上去,却低头看到仵作慌忙跑出去时弄掉的书卷。
上面的批注的字迹和之前她在卷宗上看到又消失的字体是一样的,张时臣也认得这字。
那日飞刀传来的信上也是这样的字体。
屋外是忙忙的大雪,仵作跟在孙恒文后头的样子很是滑稽。
但所有人的心头都添上了沉重的一笔。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切的一起都是起源于这个不起眼的人物。
可是他在背后策划着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
李弗的墓前被打扫的很干净,萧桓将一壶清酒缓缓地倒入陶瓷杯子,轻轻地洒在李弗的墓前。
“阿弗,我们做到了。”
他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的都写在了一张纸上,然后在李弗的墓前一把火点燃。
“阿弗说过,若又真相大白的那天,便烧给他看。”
茫茫风雪,不知归期,游荡在世间的亡灵,终将安息,多年的等待,化作天地间的一缕轻烟,随着风将往事悄悄地说给来人听。
回到县衙天色已经黑了,仵作书本上批注的那些字迹横在人的心头,似乎这便是最后一座山了。
翻过去之后,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
快结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