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队如愿在下一场暴雪降临前抵达了位于伊莫托与联盟交界之处的临时营地。再往前一些就是边境线，出关需要进行严格的查验和手续认证，考察队需要在临时营地等待一周左右。

临时营地已经非常接近伊莫托的南端，因此气温比起提曼泊要高上一些，但相应的，因为紧挨着瑟根地区的林野，这里的空气较为潮湿，而且蚊虫也要明显的大上一号。

“*哈哈·慕斯李独创粗口*！！乔治！！！把这个该死的蟑螂给我弄出去！！！”休息室内传来哈哈·慕斯李的咆哮声。

“来了先生！”乔治轻车熟路地拿起手边的工具走进了休息室。他为了应付一天至少三次的咆哮，自己动手做了一个保证能将蟑螂完美击杀的趁手工具，就放在他的手边。

“等我们真的进了雨林，蚊虫只会更多。”年轻的后勤人员吐槽道。

“希望慕斯李先生赶快适应吧，他吵的我头疼。”他的同伴双手合十祈祷。

“别管他了，去拿一个对讲机过来。”蕾多安将桌子上的东西挪开，腾出了一个空地，将后勤人员拿来的对讲机放在桌子上，向唐讲解这个小玩意的用法。

“拿到手之后，先检查电池是否有电，没有的话要及时更换，喏，电量显示在这。”她拿起黑乎乎的小方块，摁亮了屏幕。

唐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蕾多安又教他怎么调频，调音量，接收语音。

唐亲自上手试了试。

“等到了联盟境内就不会有这么多杂音了。”蕾多安拍了拍正在发出吱哇乱叫的电流声的对讲机。

老巴克已经开始抱着自己的收音机找信号了：“真不容易，我就像是刚从原始部落里出来一样，让我听听小福娜有新歌吗？”

“联盟那里......总之你去过就能明白，老巴克说的并非假话。”蕾多安将唐的对讲机交给他，上面贴了一个小贴纸，代表这是唐的专属对讲机。

“我很难想象，和伊莫托有很大的区别吗？”总的来说，抛却一些过于现代的东西，比如抽水马桶和打字机什么的，伊莫托和唐的故乡有很多相似之处。而这样的环境却被他们称作原始部落，这令唐非常好奇联盟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象。

蕾多安整理着东西，道：“那里有电。”

“伊莫托也有。”

“在联盟，那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化石燃料、水流、太阳、潮汐......他们还有一种能够代替电池的能量块，通过神迹的力量凝结而成。像树木一样林立的高楼，昼夜不停的霓虹灯，穿梭在城市间的轻轨......去那里，亲自体验一下。”

“听起来真不错。”唐收起对讲机。蕾多安去处理其他的事情，唐前往没人的临时休息室和卓伊交谈。

“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些人类？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的多好，现在连说话都要偷偷摸摸的。”卓伊兴致缺缺，他最近的情绪非常低迷，让他这样闭嘴比杀了他都要难受。

“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沉默，”唐顺手擦拭了一下悬挂卓伊的塞黑木木杆上的灰尘，调侃道，“跟着我，你至少还能有人说说话。”

“很多年我都在睡觉，”卓伊的灯芯明明灭灭，最后也只吐出这几句，“睡了很长时间，不然我会发疯的。”

【这个我倒是很理解。】海弗拉难得和卓伊达成了共识。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卓伊问道。

“怎么说？”唐躺到床上，翻开那本《西部神话》。

“那晚出现的那个污染者......让我觉得很糟糕。它身上的气息非常驳杂，”卓伊提起的是唐和蕾多安去布拉赤奥集市那晚遇到的刀疤脸红披风，“‘源头’应当已被肃清，为什么污染会继续出现？”

“很简单，”唐翻页，敞开的书页上绘制着一个石头苹果，“它的余孽还没有被彻底清除。”

卓伊的灯芯爆裂般亮了一下。

“先肃清它们，然后......”唐停顿了一下，说道，“回故乡看看吧？”

“好。”

【好。】

*

考察队并没有在临时营地待太久，比预想的时间要早很多，蕾多安和唐等人已经踏上了瑟根地区。

到了这里，老巴克来到了队伍的最前端。比起钢铁丛林，他还是更适应拥有温润气候和众多植被的森林。

“回家的感觉真好，看看这些甜果，”老巴克从地上捡起一些掉落的灰绿色球形浆果，“尝尝吗？”

年轻的后勤人员接过老巴克递给他的甜果，放进嘴里。

“......不怎么难吃。”他发出评价。

“在这片森林，搜寻食物最好沿着溪流前行，这些果子一般都在高处的树冠上，爬树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小屁孩。”老巴克用沾满泥土的大手拍了拍年轻后勤人员的头，被对方灵活地躲掉了。

“别说的我们好像就要流落荒野了一样，别咒自己！”

老巴克发出一阵大笑。进入雨林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喝过酒。

前进的路途还算明了，林地中央有马车反复通行留下的印记，形成了一条人工开凿出来的通路。只不过因为这条路比较原始，马车走起来坑坑洼洼的，摇晃的厉害，哈哈·慕斯李已经开始有严重的晕车现象了。卓伊挂在塞黑木木杆上，灯芯黯淡无光。

林中的异动被掩盖在车轮滚动的声音中。

“醒一醒，小兔子们！”老巴克突然吼了一声。

唐在车内睁开眼：“有人来了。”

蕾多安迅速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向外观看：“......联盟的人？做好迎战的准备，唐，你保护好慕斯李。”

“好。”

情况尚不明了，逼近的敌人将身形隐藏在茂密的灌木丛后，唐能感受到越来越多的眼睛盯向他所在的方位。

哈哈·慕斯李似乎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他抬起屁股从坐垫下抽出一个钢板样的东西绑在胸前，又从座位下取出一个头盔，然后缩进了桌板下。蕾多安取出了手杖，盘算着该用哪个秘言来对付这群不速之客。

“狠狠踹他们的屁股！蕾多安！”躲在角落里的哈哈·慕斯李抱怨道。这群不速之客打扰了他的研究思路，这下又得从头开始了！

密林间，有一根红色的线射了出来。

“哦噢——”抽出砍刀的老巴克慢慢将放在刀柄上的双手举起。

“线，”先是一根，然后红色的线突然增多了。唐大致扫了一眼，至少有十几根，“做什么？”

“我亲爱的古文字专家，”哈哈·慕斯李说道，“那可不是普通的线。或许你应该了解一下名叫枪的东西。”

马儿烦躁地打着响鼻，被迫停在半路、以及四周逐渐靠近的人群让它感到不安，如果不是拴着脑袋的缰绳还被人类握在手里，它大概会遵从生物的本能，马上逃离这个危机四伏的丛林。

“现在怎么办？蕾多安？”老巴克微微后仰，询问道。

他坐在马车的外面，眉心、心脏以及双腿上都出现了一个个小红点。

“坐好。”蕾多安说了一句，然后跳下了马车。等她出现，立刻又许多红点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是谁？！”桃红的魔女高声向密林中的来客问道。

没有人回答，然而唐却听见了那个名为对讲机的东西发出的电流声。

一个机械声从林中传了出来：“你们是谁？”

“......”蕾多安抬起手，“趴下！老巴克！”

随着她的话音刚落，老巴克已经用与他年龄不符的矫健身形从马车前离开，扑到一旁的土地上。身后数辆马车内，后勤人员们捂着耳朵躲在座椅中间。

瞬息间，蕾多安的手杖挽了两个花，她的口中同时吐出两个词汇，银白的光芒在马车周围生成，先是萤火虫似的几个光点，然后连成一片，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将考察队的所有人马都笼罩在内。

林中的不速之客似乎也没想到蕾多安会突然发难，只听见对讲机里的机械音重复道：“动手！都动手！”

唐第一次见到联盟的枪。

子弹出膛的声音震耳欲聋，雨林中的鸟兽受到惊吓四散奔逃，但所有射向科考队的子弹都被刚刚形成的银白三角拦在了外面。

“冰雹——”这是蕾多安喊出的第二个秘言，白霜从她脚下迅速向外蔓延，本就潮湿的雨林让这个秘言的效果更加明显。

咔哒咔哒。林中的不速之客们感受到席卷而来的寒潮，飞快下降的温度首先冻结了他们的枪支，然后是他们踩在地面上的双脚。

“......该死的神眷者——！！”

人类不像魔物那样拥有坚韧的体魄，没有什么人能够直面魔女带来的凛冬。

战斗已经结束了，此地尚能发出声音的只有那个对讲机。

“不留个活口拷问一下吗？”唐从马车上下来，试探性地碰了碰银白的三角。

“老式的枪械，”老巴克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联盟最新款的民用枪都已经改用能量块了，只有那群暴徒还在使用这种火药填充的子弹。”

“那群暴徒？”

老巴克点头：“暴徒。”

蕾多安敲了敲被冻成冰雕的暴徒成员，说道：“在联盟境内各个地区流窜的一伙强盗，据说他们的大本营在皮斯柯兰德......关于‘暴徒’大本营和他们头儿的悬赏金额从没下过十位数。”

被极寒和窒息夺走生命的暴徒成员看上去还是个孩子。

“黑户、孤儿、流亡者......亡命之徒想要在皮斯柯兰德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活下去，总要以命相搏。”蕾多安不再看被冰冻的尸体，转身安抚受惊的马匹，指挥后勤人员联系他们即将要去的目的地的负责人。

【这些人都是十足的赌徒，筹码是他们一文不值的性命。】

海弗拉说得对。这次的袭击非常仓促，虽然有蕾多安不按常理出牌、突然发难的原因在，但这些暴徒成员明显是被当成了炮灰。哪怕是搏命的游戏，也还是有人能够赢到最后，甚至赚的盆满钵满。可惜，眼前冰块中的少年暴徒不属于那一列。

唐敲了敲冰雕。

“想要做赢家，”他低声说道，“得把筹码藏起来。”

【别多管闲事，唐。】海弗拉提醒道。

“别愣着了，我们继续出发！”蕾多安坐回马车上，通过车窗喊他。

经过中途的变故，考察队接下来的行程中，众人都显得分外紧张。马车在一片寂静中抵达了一处营地。这片营地面积不大，从周围围栏的简陋程度来看，并不是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待到马车完全在营地内停稳，才有人闻讯从帐篷内跑出来查看。

蕾多安上前和那人对接，唐只是远远地看她皱起了眉头，帐篷里的人连连摇头，又摆了摆手。

“怎么说？”老巴克问道。

“他说先锋队出了些问题，”蕾多安回到马车旁，将刚才与那人交谈的内容复述了一遍，“有人受伤了，联盟那边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等先锋队的人上来。”

这次在瑟根地区遗迹的探查，来自帝国的考察队必须同联盟古迹保护理事会的研究团队一同出发。在大部队出发前，已经有先锋队负责提前踩点，尽可能的让大部队减少遇到危险的可能性。

“理事会那边还在评估危险性，”回到马车上，蕾多安吩咐老巴克继续前进，“希望不要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这个时候，刚才在营地里的人又赶了上来。他表示马车没办法继续向前，后勤物资等物品只能由人力背到大本营去。

没办法，众人只能将马车留在这个临时营地，以乔治为首的后勤人员们挑起最原始的扁担，继续向雨林深处的大本营进发。

更糟糕的是，等到傍晚时分，这里下起了雨。蕾多安拍着有些失灵的对讲机，试图和大本营取得联系，但约好的频道内却只有杂音。

“我们得快些走！跑起来！这个雨量不对。”老巴克顶着一个大焦树的叶子跑过来和蕾多安说。

蕾多安也放弃联系大本营，带领考察队冒着雨向营地的方向跋涉。

大本营的位置并不难找，远远的，从茂密的枝叶间漏出一两缕苍白的灯光，在暴雨的浸润下愈发冰冷。

“我们到了。”蕾多安举起对讲机，然而频道内还是一串电流杂音。

“奇怪，人都去哪了？”大本营外架起了三米高的围墙，紧密排列的粗树干和扎实的瞭望塔说明了建造这里的人非常用心。瞭望塔上分别架着几盏探照灯，唐他们在雨林里看到的苍白光芒就是这些大灯发出来的。

然而，偌大的营地，此时却没有一个人。

呲——滋——

蕾多安手中的对讲机冒起了绿色的灯光。

“......叫...营.....呼叫.....本......呼叫大本营......”对讲机内传来了人声，蕾多安立刻回话。

“没人？滋——滋呲——等.....上到。”

对讲机那头的人停止了通话，考察队众人面面相觑，只得先行解散，各自查看营地内的帐篷里是否还有其他人。

“注意安全。”蕾多安说道。

唐带着哈哈·慕斯李来到一个帐篷旁。

【有人】海弗拉说道。

“退后。”唐将哈哈·慕斯李拽到身后，自己掀开了帐篷的帘子。

哈哈·慕斯李在他身后看了一眼，当即大声喊道：“这里有伤员！”

帐篷里躺着一个人，身上的被单已经被鲜血濡湿，那人面色通红，四肢浮肿，浑身大汗淋漓。

“老巴克！”蕾多安喊道。

“来了来了！”老巴克常年独自狩猎，在雨林里生病，可能找到老巴克会比找到帝国医疗所里的医生更令人感到可靠。

老巴克掀开盖在伤员身上的被子，只一眼，唐立马说道：“退后！”

他用卓伊将围在伤员周围的人员隔开，老巴克说道：“小子你干什么？！你想看着他死在这吗？”

“他的伤口不对劲......”唐非常确定。那是污染的气息。

“什么意思？”蕾多安问。

“在感觉到身体不对劲之前，都离开这个帐篷。”唐说道。他没办法解释。

“你能解决吗？”在退出帐篷前，蕾多安问道。

“我会试试。”唐合上了帐篷帘子。

他能听到众人正在帐篷外争吵，但他无暇顾及，因为眼前的病人伤口处已经出现了他熟悉的白色虫状物质。布拉赤奥集市那一晚，小天鹅杜丹迪后颈上那些成片的白色虫状物质因为唐的接触而四散奔逃。可能是因为小天鹅的伤并不严重，所以唐并没有察觉到这些物质和污染的关系。

说起污染，可以简单地理解为一股邪恶的力量。它们的源头，是造成格尔萨里弗海变成绛紫色、造成唐沉睡、造成他故乡毁灭的元凶。

一个天外来客。

而现在，帐篷内的伤者失去了一条腿，绷带对他来说已经毫无作用，止不住的鲜血淌了满地。那些白色的虫状物质就覆在他的伤口上。唐前所未有地清晰的感受到，那些白色虫状物质正在蚕食伤口，让病人逐渐向污染者转化。

“......多年不见，你们越来越恶心了。”唐伸手，覆盖到了白色物质最多的伤口上。如预期一般，那些物质像是看到天敌一样蠕动着四处奔逃，被唐毫不留情地扯下，让它们灰飞烟灭。

病人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吼叫。

“看起来很痛，但你只能忍忍了。听得懂却不能说话，只能感受身体被逐渐侵蚀，我明白这种痛苦，但你现在必须坚持。也许打个麻药会好很多？我可以叫老巴克进来。”唐在细微的喘气声中自言自语。

【这样不能完全消灭它们。】海弗拉提醒道。

他说的没错，那些白色的虫状物质确实在唐的手下被消灭了一部分，但仍有一些顽固分子逃脱了唐的魔爪，正散落在地板上向缝隙爬去。

唐的手腕上传来细微的震动。

袖口处，伊森的乐章曾经的弓弦正在微微颤抖。

“给我留一个。”唐将弓弦从手腕上扯下，一端用牙咬住，再用手扯住另一端，指尖勾住弓弦，拨动了一下。

变了调的、充满顿感的音符发出，那些白色的虫状物质却都在瞬间化为齑粉。只剩伤口处的一个小东西还在蠕动。

唐揪起那个小东西，随手找了个空药瓶把它扔了进去。

病人伤口处的东西全部被清理干净，在外等待的老巴克进来为他处理伤口。

“那是什么？”雨幕中，蕾多安看着唐手里的药瓶问道。

布拉赤奥集市那晚遇袭之后，袭击者的尸体，也就是刀疤眼红披风的尸体被劳瑞之耳带走，但他们还没来得及仔细检查，那具尸体就被敬神会的人抢走了。其他人的尸体，像是猫女以及那些被魔物杀死的骑士们，他们的尸体上并没有白色虫状物质，或者曾经有过，但那些物质都像这个伤员身上的一样，在宿主死亡后四散奔逃。

“一些坏东西，”唐晃了晃小药瓶，里面的东西扭曲着蠕动，“我和它们有一些私人恩怨。”

蕾多安不再多问，他们并没有完全安全，搞清楚这些私人恩怨是什么对解决现在的困境没有任何帮助。为什么大本营内一个人都没有？半路出现的暴徒团伙又想要干什么？

“先找个地方把火生起来，湿衣服换掉，再做些热汤吧，乔治。”蕾多安吩咐道。

“好的小姐。”乔治带着后勤人员寻找了一个较为宽阔的帐篷，他们挪开了里面的生活用品，堆叠了一些提前保存在防水包裹里的干燥木柴。那些木柴已经有些发潮，但仍能生起火来。

“这里有一个火炉，但我不会用......”年轻的后勤人员从另一顶帐篷内跑出来，向乔治求助。

“去问问慕斯李，孩子，”乔治手上忙碌着，将人打发去找围在老巴克身边看热闹的哈哈·慕斯李，“他一定会用这些。”

“好吧......”年轻人嘟囔着，有些不情不愿地去找哈哈·慕斯李求助。

直到考察队喝完热汤，哈哈·慕斯李修好了那个火炉子，刚入大本营时通过对讲机联系上的“另一队人马”依旧没有出现。连声音都没有，至少在大本营周围一百米左右的范围内，海弗拉没有听见任何除了考察队之外的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