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与皇祖父对弈，便听他几次谈起过赵大人。”容风琅抬手稍稍用力，轻柔地推开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的曹夫人，与她保持一圈拳的距离，随后拍了拍她的肩，“凤妹妹，我来了，不用害怕。”

突发变故，不过眨眼一瞬间，柳楼曦见苏祉猷与颜雨筠的脸色，齐齐沉下。

她望着一身贵气的容风琅，明白此事不能善了，皇室容家，来人了，他们要保下曹夫人。

颜雨筠曾见过容风琅，已经认出他，拽了拽柳楼曦的袖子，带她一同弓腰行礼。

赵夜清让开位子，引他上座，恭敬道：“齐地日前出现叛乱分子，正值动荡不安之际，琅世子理应代替入京的齐王，坐镇齐地，怎会来楚？”

“此乃家事，不便为外人所知。”容风琅站在原地没动，只轻蔑地瞥了颜雨筠一眼，微微笑着，伸手虚点三下，“劳烦这三位，先行退下。”

他点的是苏祉猷，柳玽和李花魁，三人依令行礼离去。

苏祉猷与颜雨筠擦肩而过时，隐晦地递了一个眼神。

厚重的木门关上，厅内失去了主要光源，暗了几分。

赵夜清上前，再度拱手，问道：“琅世子，为何说是家事？”

容风琅并未理会，把他晾在一边，转头接着轻声安抚曹夫人。

约莫一刻钟，赵夜清手臂已经在轻微发颤时，他才翻掌，手心向上一托：“怎么赵大人还在行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赵夜清收回手，直起腰，抬头露出阴沉沉的脸色，再次重复问：“琅世子，为何说是家事。”

容风琅轻笑一声：“几位有所不知，这位是本世子的妹妹。妹妹已嫁入楚颜家，与颜家主发生矛盾，可不就是家事。”

曹夫人装得小鸟依人，怯生生躲在他身后，只探出脑袋。

知道些内情的柳楼曦神情一凛，世子的妹妹？曹夫人莫不是……

“妹妹？”赵夜清明显不信，质疑道，“下官从未听闻，齐王膝下除了玢郡主以外，还有一女。”

“曹枫之行，牵系白太守一案，还请琅世子谨言慎行，切莫骄奢淫逸。”

容风琅踱步到他面前，笑得止不住：“骄奢淫逸？赵大人莫不以为凤琳是本世子的情妹妹？”

“她可是本世子的亲妹妹，容凤琳。”接着，他正色厉声道，“赵大人，包括楚颜两位，听明白了吗？”

曹夫人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前之人。他口中的“亲妹妹”是什么意思，她真的是容家血脉吗？还是出于相似的容貌，想救下她，不得不这么说？

赵夜清仍不相信，齐王血脉怎么可能流落他乡，还沦为风尘女子。但容风琅态度强硬，到底是皇家子嗣，他执意护着，自己毫无办法。

“下官会将此事如实上报。”

容风琅立即严声呵止：“上报！赵大人这是何意。”

赵夜清垂头不语，脊梁挺得很直。

“赵大人可刚刚入仕一年……”容风琅一挥长袖，冷冷威胁道。

桌案上厚厚的卷宗，有半数之多，皆被他长袖掀飞。一时间，宣纸满堂飞舞，离桌案最近的柳楼曦这下可就遭了殃，不少卷宗落到了她头上。

“嘭”的一声，木门被一脚踢开，一股风过，正中空着的座位，一人徐徐落坐，不过他是坐在了桌案上。

“啧啧啧，我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微霜翘着二郎腿，一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习惯性地一搓，捏了个空，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扇子已经赠出。

“皇叔？”容风琅皱眉，不可思议道。

容微霜笑嘻嘻道：“琅侄儿，好久未见，长大了呀。”

“哟，雨筠兄也在啊。”语罢，他突然摇了摇头，“雨筠兄，你居然在外偷吃，啧，你对得起兄嫂嘛？”

柳楼曦一脸黑线，拉下盖住头的卷宗，看向容微霜。

颜雨筠面无表情，“呵”了一声。微霜姓容啊。

容微霜身子一僵，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连忙为自己找补道：“原来是兄嫂啊，那没事了。”

今天不知道弯了几次腰的赵夜清，又一次拱手行礼：“下官见过七皇子。”

容微霜捞起桌案上的笔，当作扇子，在指尖转动：“赵大人，免礼。”

霍然一顿，笔尖指向曹夫人，他笑地和蔼可亲：“这位便是容凤琳吧。”

曹夫人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认，下意识求助容风琅。

容风琅慌忙侧身一拉，将曹夫人挡在身后。

可是，已经晚了。

上一刻还在容微霜手中的毛笔，此时此刻已经深深没入曹夫人的胸膛，刺穿心脏。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了。

曹夫人缓缓低头，看着胸前，喷出一口血，四肢无力，软倒在地上，抽搐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慢慢不再动了。

柳楼曦呆呆地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

颜雨筠见她双眼发直，猜到她是第一次见此等血腥的场景。他匆忙将她护入怀中，不让她再看。

“妹妹！”容风琅回过神，身体晃荡两下，猝然双膝跪地，颤抖着双手抱住曹夫人余温尚存的身体，目眦尽裂，恶狠狠道，“容微霜！”

“侄儿，你唤我全名可不合孝道哦。等有空了，我可要好好和二哥说道说道。”容微霜依旧笑着，语气轻快。仿佛他方才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发生。

“你杀我的亲妹妹。”容风琅声音发抖。

容微霜一脸无辜，手一摊：“嗯？没有呀。”

“我怎么可能杀人？我可是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伤害。侄儿可不要冤枉我。”

“好侄儿，你的亲妹妹，郡主容玢霖，算时间现在应该正在参加贵妃举办的宫宴，又怎么会被我杀死呢？”

“你！”容风琅气得浑身发抖，还未等他发作，只见容微霜反手抄起砚台，砸晕了他。

“哎呀，赵大人，你处理完了死囚，怎么不叫下人来收拾？”容微霜歪头，对上颜雨筠的视线，“放在这里，这可真难看。对吧，雨筠兄。”

颜雨筠默不作声，垂眸颔首。

“我同雨筠兄还有要事相商，就先走了。辛苦赵大人了，我回去定会在父皇面前替你美言几句，指不定就升迁了。”

赵夜清再拜：“多谢七皇子。”

容微霜满意了，从桌上下来，摇了摇手腕，没风，不得劲。

跨出门之前，他回过头，淡淡吩咐：“赵大人记得派人把我的好侄儿送回去。我瞧那位林大侠，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然后他便走了，颜雨筠拥着柳楼曦，跟在他身后，一同离开了。

苏祉猷候在院外。许是烈日当空，他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见颜雨筠他们出来，他上前问道：“怎么样？”

容微霜浅笑道：“上车说。”

苏祉猷不认识他，但知道这不是谈话之地，加上颜雨筠并未出言，便一路跟着他们出府，上了马车。

柳楼曦坐上车，头磕到车壁，感受到马车的晃荡，终于接受了方才眼见之事。

她主动打破了车内寂静的空间：“为什么？”

“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可言即的事。”容微霜怡然打开马车轩窗，侧靠着车壁，“曹枫确实是我二哥的嫡女，不过早年战乱遗失，现在找到了。”

柳楼曦惑道：“为何要杀她？”

“桑丘之战，容国大将军风行野，仅以五万兵力，胜了齐国十五万大军，这一战也是奠定容国一统天下的战役。”

“获胜同日，为此役献出良计的风军师，也就是风大将军的嫡女，我的二婶，诞下女婴。此夜，天降祥瑞，红了半边天。父皇大喜，特赐凤字，取名容凤琳，视作天佑容国。”

“后来风大将军和二哥带走大部分兵力，进攻汶上，二婶带着孩子留守兖州城。齐军夜袭，攻破城墙，见人就杀。”容微霜叹了一口气，“二婶未能逃出，如此惊才风逸的奇女子，可惜了。”

“我们都以为那个女婴死了，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找到。然而，找到又有什么用呢？当年为了稳住军心，二哥夺回兖州城后，从废墟中捡了一个女婴，谎称孩子得以幸存。现在的容家，早已经没有容凤琳的位置了。”

“她诞生时的天地异象，实际上是焚城之火，父皇对此事避之不及，又怎会认她。何况她早年，流落风尘，若是寻回，让世人如何看待容家。”

“二哥深知这点，所以没有与她相认，甚至不敢亲自出面，也不敢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只让琅侄儿处处关照，就怕惹人注意。只怪她自己行事张扬，已为父皇所不容。楚颜家之变，便是琅侄儿纵着她所做，连我二哥，都不知实情。”

颜雨筠：“你来丽城，就是为了此事。”

“确实如此。”容微霜点了点头。

柳楼曦了然，所以他才会去炎枫楼，本意在借李花魁遮掩其真实目的，没想到却意外看上了铁画，寻到自己。

自上车便沉默至今的苏祉猷突然开口，温声道：“七皇子，在下不站队。”

容微霜粲然一笑：“我对皇位没兴趣，否则父皇也不会让我来了。”

“我是看你容貌生得亲近，才不把你当外人。”他意味深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