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休息,无非也只是在办公室坐上一会,接着又是连篇的后续工作。
这边笔录刚确认无误,另边又有新情况须确认。
“沈队,你吩咐我们调查的人事已经有结果了。”
郑伸拿着资料匆匆递去,许是着急,差点摔跤。
沈衡翳伸手扶了一把,随即接过资料,看到写着“失踪人口”的资料上聚了厚厚一叠,顿时面色更沉。
“怎么这么多?”
周中正亲口承认他杀的人数正对应了棋盘上摆好的二十六枚棋子,如果他跨县过来后,只杀害了他们所知道的五名受害人,那么其余二十一人只可能是他还在绿林镇时杀的。
可这么多条人命,死状还是这么明显的他杀,不存在不被发现的可能。
况且镇里还分村,就算村间来往再不密集,村内有人失踪也会被同村村民察觉。
但他们能查到的有关周中正严重点的前科,只有那起伤人案,这不符合常理。
他往下翻了翻,失踪人员多为女性,年龄区间为十三岁到二十六岁,除开失踪未找到的,还有已找到尸体的,但数量占少数,死因都是意外身亡。
“再好好排查,再挨个拿去给周中正确认。”
他张张翻看起照片上的面部特征,照理说,周中正到这统共三年,那么期间失踪的人口,他应当也或多或少参与过寻找,总得有几个看着面熟的。
可是没有。
那二十一人究竟是谁?
“这些失踪的人,这些年有什么线索吗?”
见郑伸摇头,他也只好作罢。
失踪者失踪时间和地点各异,长相等特征同样如此,如果周中正没有写上印记,确实难以引起注意,并证明她们的失踪能够相互联系。
虽然心上奇怪,但只得先放放,继续翻起另一份资料。
这张照片上的男人面色颓唐,和周中正如今的模样有五六分相似,名字那栏写着——
“周来富”。
正是周中正的生父。
资料里有入狱的信息,他杀了人,入狱判刑本该是正常的。
可他是1990年才入的。
梁淑节死亡那年是1974,中间隔了整整十六年。
那个年代虽然守法意识不高,发展也不好,但村里就算没有派出所,也会有相应的人处理这种死了人的大案。
可档案上提到,这案子还是在1988年年初被人提起的,一直到入狱又隔了两年。
中间发生了什么,兴许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同样的,当时那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连路灯都没有,更何况监控设备。
能在那种情况下坚持查清十六年前的真相,找到证据,还把凶手送入监狱,那当时接手案子的人本事肯定不小,而且肯定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坚定地把案子查完。
“当时参与这案子的人有几个,都能找到不?”
郑伸面露难色,随即伸出了两根手指:
“二十?”
那不算太少。
郑伸却摇摇头:
“两个。而且都找不着了。”
一句话宛若晴天霹雳,沈衡翳立即接问道:
“怎么回事?”
“呃…一个,确切说是找了也没用,当时参与这场调查的是当时村建起派出所后的第一批警员,叫陆坤舆,前几年就因病逝世了。
另一个……就真的是找不着。”
郑伸盯着沈衡翳眼神杀,硬着头皮说下去:
“当时好些个人一块查的呢,连榆姐都出动了,结果别说现在的消息,连男女都没查到……
唉、沈队,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就俩人嘛?”
他看着神神秘秘,小心凑到沈衡翳跟前轻声道:
“我们查到了当时的小道消息,发现当时不支持查……
说实在点其实是不允许,也不晓得为什么。”
这么一来就更反常了。
明知不被允许查,却还是坚持查到底,理由是什么?况且,为什么不被允许查?是因为没必要浪费警力,还是有别的顾虑……
‘暗货。’
脑中忽而蹦出周中正审讯时的声音。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作为警察的直觉告诉他,肯定与这案子存在联系。
越查下去,捞出的东西越多,疑点也越多。
沈衡翳叹口气,派下新任务后,拿着那叠资料返回办公室。
法医和痕检那边的检验没多久就能出,物证俱在,口供也有,从这些上看,周中正这案子算是结了。
可要查的东西绝对不止这些。
他此刻心情复杂,丝毫没有以往结案的轻松劲。
大案就是大案,连根拔起属实难,这样一比,他以往侦破的案子属实是大巫见小巫。
接着又是忙活了一整个下午,但好在今天不用再待在警局过夜了。
“沈队,你回家啊?”
这才刚踏出门,随即就碰上几个同事,看着也是收拾好东西下班的,混在其中的涂宏骅见到他,顿时凑上去搭话,接着又有人搭腔道:
“我感觉我为这案子都在警局连熬几个月了……啊啊啊羡慕你们这些家在本地的……”
榆思年满脸疲惫,拉长声音抱怨,身后跟着一言不发的温澜沉,明显是到饭点想去外头搓一顿。
“唉小郑,我记得你也不是本地的吧,一块下馆子呗?反正案子差不多破了,赶紧趁这会空吃点好的。”
同样跟在一旁的郑伸忽地被点名,下意识挺直腰板,闻言后顿时松口气,挠了挠头,颇为不好意思地说:
“不了,我女朋友在这来着,难得有空,我们约好了今天一块吃。”
在场几乎都是单身,总是下意识就把同事分为同类,谁都没把郑伸和有对象相联系,况且他还是这群人里边年纪最小的一个,榆思年直接就把他归为警队单身同志。
藏挺深啊。
榆思年一个潇洒甩手,不甚在意,又把目光投回沈衡翳。
“……我回家,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吃点好的。”
简单寒暄,又短暂告别。
夕阳拉长几人离去的身影,沈衡翳笑了笑,心里头轻松不少,转而朝反方向走去。
落日的余晖洒落在每处,民安河波光粼粼,轻缓的流水声结伴傍晚凉爽的陆风,给途径此处的行人奉上夏日专属的福利。
沈衡翳顺手拍了张照
民安河小区紧靠国泰南路,与河清小区距离相差不了多久,硬要说的话,除去中间隔着的几栋建筑,也就一条街的事。
说起河清小区……
晏景医住的地就是那,当时看他停车位的方向,应该是第一栋的楼?
那该是老住户了。
晏姓在湖西市算不上大姓,他印象里,以“晏”为姓的,也就只有老街那家带牌匾的老图书馆了。
他提了提拎着的那袋子资料,顺手摸了把小区花园里栽种的绣球花,觉得喜欢,又映衬着残阳拍了张照。
上次看的时候都还是堆花骨朵,这才多久就开这么盛了。
“呀,崽崽回来啦!”
虽说对自己母亲的态度早已见怪不怪,但沈衡翳还是难免对这不符形象的称呼感到脸红,赶忙窜进家把门关上。
厨房里是熟悉的油烟味,江瑶女士身上还系着围裙,对他就是一阵絮叨:
“这都多久没回家了真是,我和你爸的面这会都是见一眼少一眼……
知道你工作忙,这事啊你妈我比别人更清楚,别傻杵着了昂,快去洗手,饭要
好了。”
她的语速极快,丝毫没给沈衡翳留下回话的机会,说完最后一句后才放轻声音,手上动作没停,只是朝客厅方向抬了抬下巴:
“你爸老想你了,他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记得陪他多说几句!”
沈衡翳点头应了声,嘴上答应着,出了厨房又是另一副场景。
沈利峰带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翘腿,眯眼仔细瞧着敞开的报纸,像是没听见方才老伴的声音,根本没抬头瞧儿子。
如果没有注意到对方时不时往他方向转眼珠子,沈衡翳就信了。
他犹豫了一下,良久也只是憋出了一句“爸”。
“嗯。”
回应很快,沈衡翳却依旧提着心,一时不知道还要说什么。
“还有事?”
沈衡翳摇摇头,还是放弃了提醒老爷子报纸拿反的事,也没有选择继续站在原地,提着东西就进了自个房间。
自从工作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房间几年下来也不会有变,他把那叠新找的资料拿出来,开始照着排列看。
白天的对话依旧可疑,尤其是上头不让查的事,引起他的注意。
这事少见,偏偏最近还真在他身边发生了。
同温澜沉谈话那天,对方提过一嘴,在张金霞被家属领回前,他曾和刑侦支队第一支队长岳池州法医商讨过,打算进行硅藻实验,以此判断她溺死时位于那一段区域。
分明上头那时已经同意了,可还没等实施,就又被领导制止,还明令禁止他们在尸体接走后继续往下查。
据温澜沉回忆,当时禁止他们继续往下查的,是其中一位副局——苏玄旭。
局里出了名的严肃人。
连刑侦支队都来了,说明这案子肯定有疑点,为什么要禁止查呢?
而且还与凤凰镇相关……
这两者是否有因果关系?
没等他接着细想,门外便传来了江瑶女士的呼唤。
同样下了班选择回家的,还有晏景医。
前些日子把打扫干净老房子的任务交给了陈竹松,看起来没白托付。
起码积灰都被打扫了个干净,先前装灯泡的位置也被灯代替,连早就罢工的挂钟都恢复运行。
他的房间里也变了个样,床上换了三件套,原先的旧书被堆在几个纸箱里,安静躺在角落。
此外还增添了挺多家具,就连厨具都有,起码看起来能住人了。
什么都挺好。
除了资金。
他打开手机,颇为疲惫地倒在床上细数着账单:
“两套卷帘一百一十八、挂机空调两千五、四台照明灯一百八十四、热水器六百八……”
除外还有各种家用电器,还要算上锅碗瓢盆等日常用具……
……好贵。
他呼出口气,手臂盖在脸上,挡住直照的灯光。
好在无论是湖西还是东都,住处都有现成的,工作再加上上学那会攒下的钱,这些年开销最大的也只是那辆常用的轿车,还有…她的医疗费和住院费。
东都那些年给他的待遇不错,甚至能称上一句丰厚,湖西…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
良久,晏景医支起身子,再次打开手机,在通讯录里头找到人,随即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想了很久才被接下,随即传来一声没好气的呼应:
“喂,哪位?”
陈竹松看清号码后,便有意晾了一会才接下,还想着他会怎么介绍,就听见电话里传来男人波澜不惊的声音:
“陈叔叔,别装了。”
知道匿名给我发短信,不知道我号码是多少,这事可能么。
晏景医很贴心地把后一句话掩去。
“我都浪费时间帮你把你那破烂……把你那房子整好了,你还要干嘛?没事我就挂了!”
“没什么事,就是想说,陈叔叔,谢谢。”
拇指在屏幕上头挺住,陈竹松明显一愣,嘴角忍不住上扬,语气却仍不耐烦:
“说完了?我帮你,不是为了你。”
“嗯,我知道。”
“……”
陈竹松捏了捏手机,踌躇半天,还是开了口:
“她…还好吗?”
像是提前料到了他的话,几乎没任何停顿地,晏景医声音再次传出:
“与你无关。”
……他就知道这个惹人烦的后辈不会让他好受!
没等陈竹松发作,晏景医便自顾自问:
“还有事吗?没事我就挂了。”
“等会!”
几乎是下意识,陈竹松开了口,刚说完就顿时后悔,究竟来道谢、欠人情的人是谁啊?!
话都出口了,不说反倒更拉面子,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开了口:
“你和沈衡翳配合得怎么样?”
对面沉默一阵,最后只蹦出了一个字:
“……谁?”
陈竹松:“……”
“沈!衡!翳!前两天和你一起气我、这几天一直和你待一块查案的那个!”
听到晏景医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陈竹松怒火更烧,猛吸几口冷气才忍住没说出那些有辱教养的词汇,只想赶快结束这场通话:
“我一开始还担心你和他会凑太近……是我想多了,你也别问我为什么,你俩就不是一路人。”
“嗯。”
……就不问点别的?
陈竹松又是一阵无语:
“我看人一向准,和他一块工作那会就摸清这个人了,难说通,性子急,还矫情,跟你混不到一块。”
“我没问。”
“……我想说!!!”
陈竹松喘着粗气,本还在安慰自己,这样好歹说明对方确实不关心这些,根本不用担心,倒像是多余的叮嘱,转而又听到电话内传来幽幽的回话:
“我倒觉得,他挺不错,说得通,有耐心,能共情,是难得的好苗子。”
无论什么形容都干脆同他反着来,明摆着不给他面子,陈竹松冷笑一声:
“像你这种缺乏正常人性的,会这么想也正常。”
晏景医不在意地笑了笑∶
“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陈竹松语气一顿,随即在电话内传出几声鼻息,似乎在调整情绪,再次开口,已然是晏景医熟悉的干巴语气∶
“那个姓吕的,身上有疤,不晓得你们看没看见……
是梅毒。”
说罢就挂了电话。
听见手机传来被挂断的响铃,晏景医微微愣神,最后那句话反复于脑海中旋转,不知想到写什么。
他收回心绪,退出通话界面,接着打开微信,找到那个新加、只有一次红包收付记录的信息框,想了想,输入了一句话,随即点击发送。
沈衡翳方才吃完饭,就听着手机在震动,以为又是哪个同事发来的工作需求,一看,却发现消息来源于一个“晏”字。
他备注习惯每个人都标全名,那这个不是的,大概就是昵称了,而这两天新加他的人只有一个。
他点进去,里面只静静躺着一句话——
“试探合格了吗?”
沈衡翳一愣,就好像被戳中了什么心思,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在输入法内删删减减,最后干脆放弃打字,一个语音电话就飘了过去。
“喂?”
对面接得很快,沈衡翳却反应了一下,随即开口:
“什么时候发现的?”
没加任何前缀,可他觉得对方明白。
他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轻笑。
“沈队长,你演技不行,目的性实在明显。”
“嗯,下次改,具体说说?”
沈衡翳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打开窗户后,探出窗外点燃。
晏景医的声音再次传来时,似乎带着股慵懒,嗓音有些许沙哑:
“太多了,我只想说一个。”
这并不是什么求商量的话,他也就没必要回,于是靠在窗台上,静静等待着回音。
“第一次会议时,我提出彻底排除女性犯案的可能后,你下意识往那个法医的方向看,直到他小幅度点头后才当众进行肯定。在那之前,嫌疑人的形象其实早就刻画好了吧。”
完全正确。
作为市局的法医主任,温澜沉最擅长的除开尸体解刨,就是犯罪嫌疑人刻画。
早在晏景医出现之前,凭着前四起案件,温澜沉就已经提供了相应特征,他当时确实有试探水平的意思。
也就是说,当时晏景医就知道了?他当时分明也只是快速看了一眼,连头都没转,温澜沉点头的弧度也不大,完全不明显。
他忍不住问出声。
四周静静的,就连手机内传出的呼吸声也极其细微。
“如果你会毫无理由采纳,那才是奇怪。”
沈衡翳一愣,还想问些什么,另一头就率先打断:
“不早了,休息吧。对了,挂断后,在微信上发给我你的名字。”
“……我叫沈衡翳。”
“嗯,我知道。”
虽是不解,但在电话挂断后,还是发了过去。
消息回得很快,只是一个比着“ok”的手势表情,接着就不再有下文。
他顿了顿,还是点开对方的头像。
那是一片很漂亮的向日葵田,蓝天白云,搭着热烈盛开的花,看起来干净又漂亮,和头像主人却是很难联系。
朋友圈什么都没发,就连警局平日要求集体转发的消息都没有。
倒是和本人一样怪神秘的。
他无聊地划拉两下,终于想起还没备注,才照着记忆打下名字——
“晏景医”。
作者有话要说: 二修记录:
2023年9月3日,一案第二十一章二修。本章主要修改的是分段问题,以及少许同义词的变化,无伤大雅,且对剧情影响无影响。
以下是一修的作话∶
开学了,抹泪。
这几章确实有赶进度因而过于潦草的成分在,之后会慢慢修的,现在当写了个框架就好。
给十九章加了一点剧情,简单概括就是沈衡翳问了象棋棋盘的事,然后周中正亲口承认杀了二十六人,可以不用返回看。
犯罪嫌疑人刻画:凭借案发现场的尸体特征和现场痕迹,推断出犯罪嫌疑人的身份特征
沈父沈母都露面了,晏家还会远吗(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