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旧的大楼与夜色融为一体，独留几盏惨白的灯亮着，犹如黑暗中庞大怪物阴森的双眼。

爆炸发生的第二天晚上，侦察兵带回了让人等待已久的消息：“陆主席，没有找到人，她身上的所有电子设备都被扔在现场烧毁了。”

陆卓信的心猛然掉入谷底，霎时间怔住，不知是喜是悲。坐在方桌一旁的秦玉蓉反而镇定地开口道：“没有消息其实是好事，至少证明她逃出去了。”

“但那样的情况下，没有支援，没有帮助，她能活多久？”

秦玉蓉一噎，咬住唇垂下头，不再言语。

没人知道爆炸发生时控制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言薇没有如计划那样逃出特殊机械部堡垒才引爆炸弹，而本应作为后盾的A005也骤然间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爆炸毫无征兆地发生了，言薇不见踪影，只余下报废的控制室，以及疑似自我摧残毁灭后的A005。

联盟对外给出的解释是言薇炸毁了特殊机械部的核心计算机，趁混乱之时短暂入侵了A005的控制系统，并让群众减少恐慌，机械军队的管控权已被转移至A005的核心内，并没有受到影响。

虽然伤亡人数极少，但知晓内情的人都很清楚，这次爆炸带给联盟的打击远远强于以往中心城发生过的任何一次混乱，坚不可摧的联盟壁垒，似乎真的出现了裂缝。

普通民众以为这又是反叛军组织的一次反抗袭击，趁着机械军队瘫痪的几天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动摇。中心城上空笼罩的浓雾似乎愈发厚重黑暗，遮天蔽日，压抑和恐慌蔓延开来，一时间人心惶惶，如履薄冰。

言薇的通缉令持久地挂在官方首页，看见上面的照片时赵成玉刹那间如坠冰窟。她抖着手，对男友发去了通话请求。

苏文峰不过两秒便接听了，语气沉重：“阿玉，我也看见了。”

听见他的声音，赵成玉在下一秒便哽咽起来：“文峰，到底是怎么回事，薇薇她，她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恐怖分子啊！”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根据修复后的监控片段来看，那晚确实是她……”

灵光一闪间，赵成玉忽地想起了什么，连忙道：“你也没有什么办法能联系到那个李……李湛明？他或许知道薇薇现在在哪里！”

通讯那头的男人陷入了几秒的沉默，才道：“阿玉，你听我说，千万不要去找什么A005，他和言薇面前的那个男人完全不一样，没有言薇在……不，就算有言薇，他也根本不能算是个人。我不会让你去胡闹的，你不是不知道机械人有多恐怖。”

赵成玉好几次想开口，却都被苏文峰打断，最终，她缄默不语，只嗯了几声，随便聊了几句后便切断了通话。望着窗外漫天的雪，她紧紧皱着眉，内心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挣扎后，她裹紧了大衣，毅然迈出门。

这是搬到南区后，赵成玉头一次瞒着父亲打开了母亲的遗物，那是一个封皮陈旧，纸张有些皱缩的笔记本，里面是母亲加入反叛军后的日记，而她的父亲一辈子也不知道它的存在。赵成玉仔细翻找着，试图找到些有用的信息，半小时后，她的目光锁定在一家名叫霍乱的酒吧上。

东区藤木街。

赵成玉理了理绑成马尾的黑色长发，呼出一口气，抬步走进了昏暗酒吧里。

最近中心城发生了太多事，还遇上了极为罕见的大雪天气，加上现在仍是白昼，酒吧里似乎连空气都是寂静的。

她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走到吧台前敲了敲，“有人吗？老板在吗？”

等了几秒后，有个少女从帘子后面探出脑袋，看向她，随口问：“有事吗？”

开店做生意的，却对进店的客人问有什么事，赵成玉大为震惊，清了清嗓说：“妹妹，你家大人在吗？”

安莱沉着脸从后面走出来，语气说不上好：“我就是大人，有事快说。”

赵成玉按下自己的暴脾气，皱着眉直接问：“这里是反……宇宙军的地方吗？”

对面的女孩旋即一愣，立即满脸戒备，怒瞪着她：“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恶意，我的母亲之前也是宇宙军的人，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参与前两天联盟的爆炸。”赵成玉满心焦急，又怕真惹恼了这女孩。

安莱默不作声地皱眉打量着她，几秒后，试探着问：“你认识言薇啊？”

“她在哪里？！”赵成玉大喜过望，认为自己找对人了，言薇的失踪真和反叛军有关系。然而这女孩说出的下一句话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不知道，我们也在找她呢。”

“你是她朋友？”

“嗯，这两天，我一直在找她……”赵成玉的声音低下去。

安莱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说：“我叔说她去北区了，但我不知道她是往哪条路去的。”

闻言，赵成玉顿了顿，忽然抬起头，眸中再次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她开口道：“我可能知道。”

北区占据了中心城一半的面积，但现如今的住民却极少，聚居地分散，没有大的街区，只有零星几个有水源的地区上有村落。而从南区去往北区只有一条架在黄沙中的公路，南区出界处还设有严密的监管检查处，言薇肯定不可能是通过这条路出的南区。宇宙军虽起源于北区，现在的人里却根本没有人去过那边，自然不知道别的路。

酒吧后的接待室里，赵成玉在地图上画出了位置，抬眼对面前面容温和的中年女士道：“就是这附近有一条小路，路的尽头应该有一片铁栅栏和废弃的机械零件，掀开之后往里爬能一直通到北区广夷村的水道里，但那个水道很窄，可能只有女生才能爬进去，我也不确定现在还是不是那样。”

秦玉蓉的视线从地图移到眼前的女孩身上，女孩自称是言薇的朋友，身份也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她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成玉凝神说：“我和薇薇十岁左右时，跟着言叔叔去特殊机械部办事，在那附近玩的时候偶然发现的，那次我们还失踪一天，差点把家人急死……也是后来才知道那边是北区。”

“这条路还有多少人知道？”

“我母亲和薇薇的父母，其他的我不清楚。”赵成玉紧张到紧紧捏着拳，手心里薄薄一层汗。

秦玉蓉点头笑了笑，与她交换了联系方式，表明立场道：“谢谢你的消息，赵小姐，言薇对我们很重要，也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她。”

赵成玉眼眶一热，用力点头：“谢谢你们。”

当天晚上，宇宙军据点。陆卓信听完后面色凝重，抬头看向秦玉蓉：“你相信这女孩的话吗？”

“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担心言薇。”

“好，”他不再多言，一锤定音，“尽快摸清楚位置，注意避开联盟眼线，按照条件找五个人过去。”

隐藏在南区的侦察小队用一天时间便传回了消息，成功找到了赵成玉口中的那条小路，甚至在那附近找到了被草率掩盖的血迹。他们对沿途的痕迹都做了处理，完全避免掉联盟有可能的搜查。但最关键的问题却是几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小路尽头的水道确实十分狭窄，别说普通女孩，或许只能十几岁的孩子能在里面爬行。

当陆卓信以为事情只能到这一步时，他看见了安莱推门走进了办公室，小姑娘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说：“陆叔，让我去吧。我看见林叔他们传回来的视频了，我能钻进去。”

陆卓信忍不住大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不是玩游戏，你什么都不懂，去北区是去支援还是送命？！”

安莱却出乎意料地平静，目光坚定：“我什么都懂！跟在你们身边那么多年，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总是给大家添乱，这次的行动只有我能去，我不想再躲在你们后面了。”

“安莱，没有人觉得你添乱，你只要好好的，就是……”

“陆叔！”她梗着脖子，大声说：“我不是小孩了，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陆卓信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不用再说了，我不可能让你去的。只要我们还活着，总会有办法的，言薇的命运……我们已经尽力了。”

女孩沉默地看了他半晌，随后转过身，砰地关上了门。陆卓信一愣，叹出了长长一口气。

赵成玉提心吊胆地等了几天，却没想到最终联系她的会是酒吧里那个年轻的女孩。两人在特殊机械部附近碰面，全副武装并努力避开监控。

“就你一个人？”赵成玉看着背着背包的少女，略感诧异。

女孩戴着围巾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灼灼：“放心，我一个也可以。”

赵成玉还是犹豫了片刻：“你们的指挥官派你来的？”

“嗯，那个水道只有我能进去，”她不多说，只催促道：“走吧。”

两人一路小心，边走边跑地花了十来分钟抵达小路的入口，赵成玉十分担心地叮嘱她：“注意安全。”小姑娘郑重地朝她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跳进高台下的小路。

赵成玉不敢多待，立刻动身原路返回。走到钢铁堡垒附近的街巷里，尚未返回繁华地带，倏然之间，脖颈忽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与疼痛，她猛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按到墙边，额头措不及防地狠狠撞在了墙上，双手被金属质感的东西牢牢锁在身后，再怎么拼命地挣脱也无济于事。

她的手腕被擒得生疼，心脏因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剧烈跳动，身体大幅度地颤抖哆嗦。

身后传来一道电子音：“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赵成玉的眼泪不要命似的往外流，喉咙吞咽困难，带着哭腔，声线颤抖：“路，路过。”

那声音不为所动：“测谎系统显示，你在说谎。你还有一次机会。”

赵成玉彻底确定了身后的是机械人，一颗心顿时坠入谷底，大脑飞快转动：“我没有说谎，我是，我是被你吓到了，才会……对，对了，你不能没有证据就……扣押普通公民！”

此时，另一个让赵成玉感到熟悉的声音出现了，“C057，立即释放公民。”

话音一落，桎梏住她的力道瞬间消失了，赵成玉大松一口气，转过头，看见了身后的李湛明，但没等她惊喜，一股说不清的怪异感让她心生疑惑。

外观和上次与言薇一起出现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大腿上别着两把大口径手枪，脸上的黑色机械纹路十分清晰明显，目光极度漠然地看着她。

赵成玉看着C057退回他身后，接着，他不含感情的冷漠一瞥落在她身上，“公民赵成玉，扣除二十信用分，警告一次，不要靠近联盟特殊机械部。”

视线收回，他转身离开。赵成玉突然间反应过来到底哪里怪异了，虽然她和他不过只有几面之缘，但李湛明的类人性是很强的，就连言薇也常和她聊起这个话题。

可今天的这个人，却让她压根不会产生“他很像人类”这样的想法。

“林小明先生！”勉强克服恐惧后，她喊了一声。

那身影一顿，回头，漆黑幽深的瞳孔注视着她，“你在叫谁？”

刹那间，赵成玉的冷汗流下脊背。

作者有话要说：　　林小明……绷不住了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