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我那次与东君回天府，还没放回我怀里自西天打包的一包袱的绫罗锦缎，却迎面匆匆赶来两位新晋的水官，方近身便与我们请起罪来。

这二官一个是从前东君下属的姚懿，一位则是北魏曾与我作誓“生为魏臣死为魏鬼”的宋弁，皆是兢兢业业的好臣下不差。

可他们请的这罪却让我火大。

那姚某仙自知我不好说话，遂识相地略过我真挚地握住东君的手，眼泪扑簌簌下来：“是臣教子无方，让那不识相的小子触怒了陛下，陛下……您心胸宽厚仁慈博爱，便看在臣当年做您的下属的份儿上饶他一命吧！”

我被他肉麻的请求吓得掉头便走。

宋某仙自负我与他的关系不学姚某仙作痛哭流涕讨人可怜，一旁小跑跟在我的身后当尾巴，一边殷勤地抢过我怀里的包袱边走边奉承道：“陛下您看，臣那龟孙虽是嘴硬了些，可也没什么坏心思不是？这次也就是说道您两句，陛下不若饶他一命……”

见我停下来，又拍拍胸脯与我真诚保证道：“陛下若能大人大量网开一面，臣以后给您当牛做马！”

当牛做马？

我忽然想起了西天的荒地，不动声色地夺了我的包袱，正儿八经下令道：“当牛做马也不必，正好西天妙圣宫无人驻守，你便与姚仙去一起去吧。”

“西天？”

宋弁是晓得我的脾气的，身后姚仙惊呼之际已捂嘴拉着他领命告辞，远远还能听到他俩哀嚎着“去西天和流放有什么差别”的抱怨。

冤有头债有主，这仇算是彻底报了。

南天属火，老阳，与我相克，在那里处事自然很难事事顺遂，其中让我不顺遂的人也不少，尤为是那个姚崇和宋璟，明面上和我对着干不说，暗地里竟然设计谋反，后来触怒我而应了诅咒，本身是不得好死的下场，他们的父祖晓得其中利害，眼下便是为此事求的我和东君。

可怜我还替他们复什么国来着……呵，都是些什么是农夫与蛇的故事呀！

“我心黑恶毒气量小，我邪恶奸诈狐狸精，人家可是浩然正气的大好人，求我放过？人家才不稀罕呢。”

我阴阳怪气地白了那二位的背影一眼，拍拍手面无表情地看向东君：“我就道仁慈不能当饭吃，宽容只能招来杀身之祸，你是不想害人，可别人却要害你，害了你还要将你打作‘凶逆’，东君陛下，翻来覆去都是如此结果，这好人做得可有意思了？”

于此锐利的质问东君却是不怒也不悲，云气渐浓，那向来坦荡的男神低眉半晌，踯躅地拉起了我的手：“唉，我早知自己不适合这位子，是以此次回来，便是让你继位的……”

梦中之景散去，仍是凉风习习的大内，自上次禹王宫的宴会回来已有两月，这月天机阁加了关税和下县考核，事务多了些，是以此时虽早过了酉时，座下的姚元之宋广平二人正马不停蹄地批着文书。

不是爱当宰相吗，那以后就当个三五百年，别到时候喊苦喊累又怪到我头上来。

我恶毒残暴一笑，二人戒备之下拍拍屁股出了门。

我应着外头狐狸细长的叫声走出廊外，院中芙蓉花丛里头是六弟熟悉的青稚的背影。

六弟已下值，此时并不敢打扰我忙活，只坐在院中没心没肺地逗弄他自禹王宫捡来的三只狐狸崽子，春里明媚的日头晒得他青涩的脸蛋红里透白，比房里那两张老脸看得人舒服惬意。

我自他身旁坐下，手下揉弄着生了毛的崽子，很是有些不同的滋味。

这窝小狐狸藏匿禹王宫的树林里，六弟循声寻到他们的那日毛都没长齐，如今不过两月，便生得一身茂密的毛发，圆滚滚地如同院里的芙蓉花。

“阿魑，阿魅，魍魉，想我了吗？”

我点着他们清纯的脑袋嘟囔道。

这三只狐狸其实是涂山氏之后，生而奇异，一只身白而目玄，一只身玄而目白，另一只则半白半玄，其中白面玄目，玄面白目，颇含趣味。

魍魉与我并非第一次相见。

我提溜起仰面观摩我的狐狸崽，只见它那一玄一白的狐狸目与我对视一眼，细声细气地竖耳与我叫唤两声，似笑非笑。

这样特别的神气，与牢狱内和我作交换的那个男人一般无二。

同样地桀骜不逊，同样地嗜血阴邪，那日我度化了他，是以他心甘情愿作了我的手下，他如今已化作我心中之刃，在敌人作出伤害之前生出警惕，用来保护我自己和我的亲人。

有道是，既然世人给了我恶人的名分，那不做几个恶事岂不是名不副实？我还就要做他们口里的恶人！

六弟莫名看着我半晌，松了抱崽子的手自我眼前晃了晃：“阿兄，阿兄？你怎了？你怎了？”

我回神捉住六弟摇晃我的手，嬉皮笑脸地将人拉入怀里：“想老家了吗？下月与阿兄回老家如何？”

我口里的“老家”有三，一是蜀中，一是河北，一是山东，而六弟目前为止与我提及的老家则是河北，因这洛阳住得他实在腻了，最近做梦都在想家，食不安寝夜不能寐地没什么精神头，也算得女皇陛下心头一件烦恼事。

六弟听了我的提议大大的眼睛冒着非同一般的光，激动地几乎跳了起来：“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