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奕蹲在小白狗旁边,边看它吃,边装模作样地吐槽:“在咱们家,你爸的地位比周扒皮还高。”
凌恒莞尔:“你见过谁家地主,又要烧饭又要洗碗?好不容易把你们两个小家伙伺候舒坦、喂饱了,还阴阳我。”
叶星奕蹲在地上,低着头乐。
凌恒将碗底的水沥干擦净,说:“今天不学习了,待会哥带你和星星去超市。”
叶星奕兴致不高,他一想起来晚上要去姨妈家吃饭就憋屈:“哦……”
凌恒了然,柔声:“不为别的咱们也去超市,家里都断粮了。”
凌恒主动挑起话题:“要买牛肉干、猪肉铺,还有什么?”
叶星奕倏而一愣,掉进了凌恒的陷阱里:“甜豌豆脆!”
“之前老断货,今天咱们早点去,我就不信还能售罄!”叶星奕将地上的碗捡起来,递给凌恒,已然将那点消极忘在脑后了。
甜豌豆脆这回还真有了,非高温油炸,看似只有400g,但其实结结实实一大包,足有半人高。
这款甜豌豆脆总卖断货,好不容易遇上一次,凌恒直接拿了两大袋,购物车三分之一的空隙立刻被填满了。
左一箱巧克力奶、右一箱酸奶的、牛肉果蔬,一小时后,两人载着满满一车去结账了。
星星坐在购物车顶上,支着个小狗脑袋左看右看四处张望,萌唧唧的。
叶星奕灵光乍现:“哥!弟弟说它还想吃虾片!”
凌恒看破不说破:“我去拿。”
回家后,战利品大包小包都堆在沙发上。叶星奕挑挑拣拣,有点莫名不情愿:“我觉得一箱猕猴桃,两箱牛奶,一箱蛋黄酥就足够了……”
凌恒笑了笑:“听话,偶尔去一次,咱们不计较这些了,不让叔叔为难。”
“我就是心疼你花这些冤枉钱。”叶星奕突如其来的抠搜劲,他戳着释迦果的包装外盒。
凌恒知道小家伙还是有些介意,岔开话题:“你说,等明年高考完了,我该给叔叔买什么?”
凌恒神色认真:“他现在不能喝酒也不能抽烟,全买补品会不会太单调了?要不买条大金链子? ”
叶星奕直乐,他弯曲着手指去扣粉黛草莓的外壳:“不用买大金链子,医生说是说不能喝酒、不能抽烟,但我爸他要是能管住嘴才见鬼了。”
凌恒也笑:“要买的,我得讨好叔叔,才能让他放心把你托付给我。”
“你现在已经跟他亲儿子没区别了。”叶星奕弯着眼睛笑。
待在凌恒身边久了,他哥情绪特别稳定,因而叶星奕哄人的本领也愈发渐长,这会功夫他已经把自己给哄好了。不气,不气。
傍晚,临出门时,他嘴里还哼着歌,只提了分量较轻的释迦果和草莓:“古典钢琴弹不出的回忆,像巴赫音乐隐没人海里,我为你创作了几百世纪,也是注定没结局——”
叶星奕唱了没几句,就摇着脑袋:“不唱了不唱了,这歌歌词太悲。”
叶星奕边下楼,边晃晃悠悠地说:“跟你在一起时间久了,我现在都不听寓意不好的歌了。”
凌恒眼里的柔光满溢,他轻声许诺:“哥会照顾好你,一定把我的小星奕养得白白胖胖。”
叶星奕贫了一句:“白白胖胖的是猪,我才不要变成猪。”
凌恒都不知道自己话里的偏袒有多明显:“变成猪也可爱。”
叶星奕绷不住偷笑:“我要是真的变成猪了,你准备怎么办?”
凌恒认真说:“给你的窝每天都打扫干净,再铺上厚厚的稻草或者被子,提供新鲜的水和食物。”
他望过来,补了句:“你每天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觉,想不起床就不起床,一天在窝里赖上三十个小时。”
叶星奕:“……”
突然还有点向往是怎么个事儿。
小狼崽子骂骂咧咧,义愤填膺道:“这狗屎高三,是一天都念不下去了!我现在就想当猪!”
凌恒笑着点头:“可以,没问题。”
他说:“哥一定保护好你,不让我的小猪崽被坏人拐走。”
叶星奕一本正经:“对,千万不能在屠宰场看到我,我暂时还不想变成香肠。”
车子驶入“新雅汇”之后,凌恒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他跟着小家伙往B2栋走,叶星奕说了句:“在四楼。”
凌恒一愣:“你表哥是李铮?”
叶星奕也懵了一秒,然后点头,突然背上的毛就倒着竖了起来:“你教过他?”
凌恒张开嘴,点了点头:“嗯,教过半年。他们班主任高三生病休假了,我临时接手的。”
叶星奕不乐意的情绪浓重,他咬牙切齿:“……哦!”
凌恒哑然,知道小家伙其实对这个表哥意见不大,只是不满姨妈、外公当年对母亲的种种所作所为。
凌恒解释:“李铮二模之后有段时间成绩起伏挺大的,他妈妈不放心,打电话喊我上门家访了趟,所以认识路。”
叶星奕当即就更不痛快了:“一中根本就没家访的习惯,你休息时间我姨妈还好意思打扰你?她怎么敢占用的!”
凌恒说:“过程稍微有点坎坷,但好在结果是好的,我记得李铮最后考去了江大。”
叶星奕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重复:“是——江大——”
“我就挺纳闷的,我表哥今年读大三。升学都整整三年半了,我姨妈怎么还没吹够,就差把C9的牌匾偷了镶自家大门上了。”叶星奕歪着嘴。
“一天比一天更会阴阳,出去可千万别说是我家孩子啊!”凌恒乐得够呛。
“就是你家的,”叶星奕皱着鼻子,“我身上的洗衣凝珠都跟你一个味。”
凌恒笑着点头:“对,是我家的小孩,谁都拐不走。”
凌恒道:“C9对于绝大部分学生来说,已经是非常理想的归宿了。”
小少年想了想,边吭哧吭哧把礼品搬进电梯,边说:“江大确实很好,但在我心里,只有那一所,唯有那一所。我只想考进莘大,一年考不上我就考两年,死磕上了。”
升入高三后,叶星奕每每学习再苦再累,但只要一提及莘大,眼睛就永远是亮的,眸光四溢,少年炽热的爱与梦想在这一刻是明媚烈焰。
凌恒很喜欢听叶星奕这么说,欣慰于他锐意迸发、想要主动去争取什么的样子。
凌恒鼓励道:“你保持这个学习状态,考进莘大不会有问题。”
叶星奕眼珠转了转,伸手去按电梯。他毫不客气地说:“我觉得也是!”
对上小家伙恣意自信的眼,凌恒也笑了:“好孩子。”
“宣城市2015年的高考状元就在我身边,”叶星奕说,“他有好多好多经验都可以传授给我,想也不会有问题。”
叶星奕故意挑着眉,装起来了:“你认识我哥么?他叫凌恒,特别厉害,跟当年的省状元就差1分,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好,麻烦你了,小同志。”凌恒肩膀直颤,轻咳了一声:“等见到你哥,我一定要好好问问他,从哪把你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拐过来的?”
叶星奕大力搓着手心,尽是汗珠:“保证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叶星奕剑眉微敛。
他转而嘻嘻哈哈,调侃道:“等我考上莘大,我非得第一个打电话给我姨妈,叫她老瞧不起我们家!”
凌恒的心偏得明白:“嗯,第一个打!”
赶着放寒假,李铮也回来了。他来开门时一愣,明显有些惊喜:“凌哥?”
凌恒倒是在意料之中,笑着点了点头:“嗯,好久不见,小铮好像长高了点,也壮了。”
梁纭手里本来拿着一双鞋套,她有点发懵,随即立刻:“哎呀!是凌老师!怎么跟星奕一块过来了?恰巧碰上的吧!”
凌恒站在玄关,伸手想去接一次性鞋套,梁纭想也不想地撤回手。女人直接将鞋套扔在了地上:“还穿什么鞋套呀?凌老师太见外了,太见外了。”
叶星奕微不可见地努着嘴,暗自腹诽。我以前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德行,还生怕一双鞋套不够厚实呢,还嫌弃哥们的行李箱!
叶星奕面无表情,心里已经噼里啪啦乱炸开了。
梁纭欲言又止,看这架势怎么也不像碰巧遇到的。
凌恒看了小家伙一眼,手臂搭在他肩上,先将人揽过来,然后说:“我跟叔叔以前认识,星奕转学回来后,一直住在我那。”
凌恒笑着解释:“怪我,也没问小家伙在老家有没有亲戚,都走到楼下了,我才反应过来星奕说的哥哥是小铮。”
梁纭愣了愣,茫然地杵了一会,才勉强消化这几句话。她张了张嘴:“啊……星奕一直住在凌老师家啊?”
她大脑明显有些发懵,既想问这个又想问那个的,支吾道:“凌老师跟星奕他爸认识啊?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他爸今年都快七十了……”
凌恒明显能觉出旁边那个小狼崽子的犬牙亮了亮,他温和却不容置喙地说:“嗯,认识很久了。叔叔人很好,很照顾我。”
梁纭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声音很小:“他干到退休也只是个保安,初中都没毕业的,哪里配认识这么厉害的人……”
梁纭捂着嘴,干巴地笑了声:“快进去,别在这杵着了……李铮!快给你们凌老师倒水!”
李铮年长三岁,但个子比叶星奕矮几公分,腼腆地说:“凌老师请坐。”
“小铮已经毕业了,就不用喊老师了。”凌恒温和道。
李铮性格内敛许多,倒是更像父亲李旭。他想了半天,也只憋出句烂俗的:“凌哥人过来就行了,还带这么多东西。”
凌恒将李铮端过来的茶杯先递给叶星奕,然后说:“不是我买的,是星奕。小家伙说高三学业压力大,好久没见到外公、姨妈姨父,还有你这个哥哥了。”
与姨妈的过度热情、表哥的尴尬局促相比,外公显得自然很多。
他贴着叶星奕坐下,抓着少年的手,放在自己皱纹密布的掌心:“是好久没见了,不过挺好,星奕现在出落得越来越俊郎,就是要叨扰凌老师了。”
外公已经七十多了,老伴走后,连白发都没剩几根。
“不叨扰。星奕很乖,特别懂事。”凌恒好脾气地说:“您喊我小凌就可以了。”
外公点了点头,竖了一个大拇指:“小凌老师年轻有为,大的那个好不容易毕业了,现在还剩这么个小的。老头子这两个外孙,都麻烦小凌老师了。”
外公的语速平缓,他往门口张望了一眼,对李铮说:“给你爸打个电话,都六点多了,怎么还没回来。”
李铮很明显没接到翎子,有些尬然地说:“我爸昨天说他今晚单位有事,要加班。”
外公瞪了李铮一眼,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些:“打电话。喊他回来,家里来客人了还加班,像什么样子?”
李铮忙起身找手机去了。瞧着外公话里话外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叶星奕就已经很明白了。
他想:姨妈必然以为自己是一个人过来,因而都没让姨夫回家吃晚饭,大概想早点把自己请瘟神似的送走,敷衍了事交个差,场面过得去就行了。只是她没料到,自己不仅多带了一个人,还带的是这么重量级别的人物。
梁纭湿着手从厨房出来,看着玄关的一摞礼品盒,故作讶然:“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她果然客套起来:“待会吃完饭都拿回去,都拿回去。”
说这话时,梁纭的眼神已经上上下下将其打量过一番了。
她的目光落在两箱绿色的水果上,然后问:“这个是?”
“释迦。”凌恒站起身:“我一开始不知道星奕说的表哥是小铮,也没个参考,就照小家伙平时喜欢吃的买了点,您见谅。”
女人又堆起笑,故作心疼地说:“我都没见过这个水果,一箱得好多钱吧?待会走的时候拿回去。”
“没那么贵,”凌恒分寸适度,“您尝尝看,是小家伙的一点心意,您不收他大概回家还要跟我闹呢。”
凌恒亲昵地揽过叶星奕,故意调侃:“是不是?”
叶星奕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这么多年以来,对姨妈发自肺腑的抵触稍微减轻了些。
原来还是会有好脸色的,只是自己配不上。
一刻钟后,姨夫李旭紧赶慢赶,总算从单位撵回来了。
姨夫性格老实,没姨妈那么讨人嫌,叶星奕对他其实没太大意见,主动站起身:“姨夫好,打扰您了。”
“诶,星奕已经过来了啊?”李旭将怀里抱着的两大瓶可乐递给李铮,打招呼:“凌老师。”
这顿晚饭菜量并不多,因为没提前准备过,完全不像是寻常家庭招待客人的水准:番茄炒蛋、芹菜炒肉丝、蚝油生菜、鸡蛋羹、糖拌西红柿、玉米豆腐汤,以及姨夫回来时手上提着的那只烤鸭。
芹菜炒肉丝甚至还装了两盘子。叶星奕只是嘴被凌恒养叼了,其实并不挑吃什么,外公夹了俩筷子生菜过来,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在凌恒望过来之前,张嘴吃掉了。
自己亲妹妹的儿子偶尔来家里吃顿饭,一点水果点心没准备不说,这么长时间没见了,甚至连饮料都还是现买的。
大概出于凌恒在的缘故,这顿饭寒碜归寒碜,吃得倒没料想之中那样剑拔弩张亦或是阴阳。
直到盘里一共两个鸭腿,梁纭想也不想全夹给了李铮——按理来说,在场两个小辈,这鸭腿怎么看都是一人吃一个合适。
叶星奕倒是无所谓,他只觉得,最起码该分给外公一个。
这是梁颖从小教给他的道理。
姨夫先觉出不对了,他在饭桌底下搡了姨妈的腿,动作幅度稍微有些大,被叶星奕眼尖看见了。
李旭皱着眉,训道:“星奕还在呢,李铮,快给弟弟一个!”
李铮迟钝得很,已经张嘴咬了一大口肉。他睁着眼,动作停滞片刻,然后才夹起另外一个被压在碗底、已经沾了饭粒的鸭腿,想要伸手递过去——
叶星奕先出声了:“我上火,牙疼,不方便啃。”
梁纭巴不得他这么说,用胳膊肘怼了怼还僵在原地的儿子:“你自己吃。”
外公的脸色也有些不舒服了,他舀了勺玉米豆腐汤,手颤颤巍巍。
叶星奕先一步起身接过碗:“我来吧,您小心烫。”
外公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好孩子。”
叶星奕将碗稳稳当当放在外公面前,本意是想让老人家舒心,暂时忘掉方才的小插曲。于是他打趣着说:“平时学习忙,都没时间来看望您。”
梁纭托着碗,举在自己脸边,她喝了一口汤,似笑非笑:“确实学习忙,也不知道在忙个什么劲,逢年过节都没个电话的。”
叶星奕从小就看不惯的那股尖酸刻薄劲又找上了门,令人作呕。
小狼崽子不咸不淡地看了女人一眼:“……是我疏忽了。”
气氛僵持,姨夫连忙出来打圆场:“星奕平时都在学校上课,觉都不够睡,哪有时间碰手机的?”
“是吧,小铮?你那时候高三也是这样。”李旭看向李铮。
李铮还是闷着头在吃东西,吐了个鸭骨头出来,含糊不清:“嗯,对。”
他又补了句:“学习忙,我高三的时候每天压力大得只想哭。”
事情到此也就算了。梁纭讥讽地笑了一声,大概没过脑子,平常怎么想的,几口热汤喝下去,今天就怎么说出口的:“本来也不是学习的料,我妹什么货色我心里有数,她十几岁上学那会就不爱学习,整天跟混混流氓搅在一块,搞得不清不楚,生出来的种学习好才见鬼了,除非不是她亲生的——”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女人大脑发懵,她终于发觉这并不是以往私底下。
梁纭中年发福,肿得厉害,她端着碗的手指因为畏烫而挤在一块,像两只蹄髈。
她放下碗,仓促地张开嘴,慌忙找补:“星奕……我不是……”
少年没出声。
女人眼神躲闪,结巴语塞道:“我不是说……唉,都怪姨妈嘴笨……”
叶星奕突然笑了:“你不是嘴笨,你只是恶毒,见不得别人好,连自己已故的亲妹妹都不肯放过。”
叶星奕站起身,手扶在桌沿,身体前倾:“这些话你平时说过多少次了?才会这么容易,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这也是嘴笨?”
“我妈已经去世了,她可以不计较,我爸大度,也可以不计较,但我不可能。”叶星奕勾唇一笑,眼睛却猩红可怖。
“她怀着我的时候,你喊她大着肚子来家里吃饭,结果从头挖苦到尾,说她找了个比自己大那么多岁数的糟老头,问她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还是图大城市的户口?”叶星奕明明是在笑,可眼神却宛如刀刃,压迫感极强:“你说,现在怀孕了,总能赖上人家了。”
“我爸只是个兢兢业业的保安,有个莘城户口,仅此而已。你扣这么大一顶帽子给他,不怕折自己的寿吗?”少年眯着眼。
“你可以说我空口无凭,可以抵赖,但是姨妈,”叶星奕几乎压不住火了,“我亲眼所见,我十二岁那年,你在莘城开餐饮店,是谁帮你找的房子,帮你安顿好一切?你店里人手不够,又是谁二话不说辞掉工作,寒冬腊月在你店里帮你义务洗菜洗碗?她一天从早干到晚,一分钱没收,又凭什么落得你一身埋怨?她活该么?她欠你的?还是我们家欠你的?”
叶星奕的身体再次前倾,视线紧盯梁纭,势要将这些年隐忍下来的所有一并宣泄而出:“后来,你店里赔钱亏本,我请问,又是谁借了你整整十五万?”
叶星奕讥讽地笑了:“你总嫌我妈没文化,嫌我爸没本事,但这些钱是他们一点一点攒出来的,真嫌弃你有本事就别用啊!”
“张嘴伸手拿的时候你倒是干脆,还钱的时候怎么就拖泥带水扭扭捏捏了?”叶星奕眼里的戾气与怒火匪然:“钱是磕磕绊绊还完了,但这事就过去了?连句谢谢都没有,这钱我妈放银行都能听个声吧?怎么,我们家就活该欠你们的?”
“一口一个我妈不学好,我妈成绩烂。你念书的钱都是靠我妈在厂里打工挣出来的,家里那时候穷,只供得起一个,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叶星奕胸腔剧烈起伏:“外公也在这,可以作证。”
“她那时候也才十几岁,她比你还小!”叶星奕的双眼早已血红,几乎是在声嘶力竭地吼了。
女人呆坐在椅子上,嘴唇嗫动:“你……”
一直是顾及着叶瀚与梁颖,叶星奕才没把这些丑话说出来,但既然已经撕破脸了,他索性说个够:“你是这几年日子过得太憋屈了?恨不得把我妈从坟里刨出来再骂上两句,你这么昧着良心扯谎,就不怕她晚上站在床头看着你吗?哪有亲姐姐是这个样子的?便宜是都让你占了!最后她落得一身苦一身病痛!”
“星奕……”外公想伸手拦,却被叶星奕反推开:“你是外公,我尊敬您,但我一直都很想问,同样都是您的女儿,同样都是您的孩子——”
叶星奕剧烈哽咽,鼻子发酸:“……怎么您就不能对妈妈好一点呢?她十四岁就离开家打工,一个人漂泊在外了。”
“就非要偏心的。”无数质问,都堵在喉咙里,只堪堪剩下这么一句。
到底是家人,怎么可能不寒心。叶星奕笑着,视线却模糊了,他一字一顿:“我跟妈妈不比任何人差。”
梁纭终于出声,话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再惺惺作态,咬牙切齿地说:“你就是比我儿子差,你表哥能考进江大,能考进C9,而你呢?现在在这一句接一句的,姨妈嘴笨,年纪也大了,我说不过你,但我等着半年以后看你笑话!”
前面说那么多,女人全都默许承认了,只缠着最后这点不肯放。
若是再小几岁,叶星奕大概会掀桌子摔碗,闹个底朝天,再跑出门,扯着嗓子就喊,让周围邻居都看清这一家人的嘴脸。
若是再大几岁,叶星奕大概会淡漠地挨个剜他们一眼,然后一笑置之。
可他这年偏偏十八,心里憋不住火,也藏不住事,况且一模成绩无异是这时最有力的反击。
于是叶星奕点开手机相册,举到梁纭面前,眯眼:“C9?”
“江大?”叶星奕弯了弯菜刀眼:“抱歉,我还看不上。”
“我会名正言顺考回莘城的。”叶星奕说。
少年用最平淡的话语阐述事实,杀伤力却无比巨大——“您儿子当年一模是县里第几名啊?也是第一吗?”
叶星奕朝梁纭无害地耸了耸肩,揽过凌恒,只留下一句:“我转学回来,户口暂时落在学校,本来也跟你家没关系,以后更不用联系了。”
凌恒的眼神从始至终都落在他爱的少年身上,凌恒抬手,主动捞过小家伙,大步迈出门坎。
这道门关上,再多的鸡飞狗跳都跟叶星奕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