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淑晨起身到窗边，他正站在灯柱下。

陈萧看到她，在电话里说：“多穿点儿。”

想起刚才他和庆杏牵手的背影，唐淑晨淡然地舒了口气。

她披了件外套下楼。

楼下，灯柱边，光影幢幢。

有一个清瘦的男子立在那里，等她。

她看着，短暂地愣了几秒，走了过去。

陈萧瞥见她秃着脖子，锁骨上那颗平时藏在衣服里难得一见的痣，都露了出来，便摘了自己的围巾给她裹上。

“我不冷。”

唐淑晨撇头，想躲开他。

“你冷。”

陈萧不管她如何反抗，三两下将她圈个严实。

“啧。”她嫌他烦。

“戴着，你看看你这小身板儿吧。”

他撒开手，看她一脸气哼哼的，又说：“听点儿话。”

唐淑晨看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

“别明儿个你冻感冒了再赖上我，我可不给你送病号饭。”

才刚觉得他体贴，就来这么一句。

“你有情绪管理障碍吗？”她问。

“我可不懂你那些名词儿。”

唐淑晨不乐意地揪揪围巾一角，但也没摘。

一阵风过，隐约闻到围巾上他留下的烟味儿。

她咳了两声。

“你来干嘛？”

有点埋怨地抬头瞅他。

陈萧正仰头看楼上，露着脖子，显得更长。

他歪着头，从大衣兜里掏出手，递给她一个盒子。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他说。

唐淑晨低头看了眼他手上的盒子，又抬头看了眼他。

“我是你奶奶辈儿的么？”

陈萧嘴角一斜，“你怎么骂人呢？”

“我怎么骂人了？”唐淑晨想了一下，笑了，“你不都在酒里了吗？这么见外干嘛？”

她从他手里接过盒子，上面包装纸折得有棱有角的，搞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不想要？”陈萧懒声开口，“拿来，我退了去。”

他双手插袋，抓了抓裤子口袋，又摸了摸胸前大衣内兜儿。

“唉，算了，小票儿整没了，”他抬眼，盯着她，懒懒地扬起下巴，一脸无赖相，“这下你完了，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唐淑晨侧头斜了他一眼，嘴角微有笑意。

“这礼让你送的，硬是整出了地痞的风格。”

“开眼了吧。”

“哦，还真是。”

“行了，开完上楼吧。”他裹紧大衣，“我收工了。”

转身走入冬夜里。

唐淑晨进了家门，挂外套的时候，发现围巾还在自己脖子上，忘了还他。

她边解围巾，边走到卧室小沙发旁坐下。

拿着他送的礼物端详了一阵。

拆开紫色暗纹包装纸，一个黑色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副六边形复古金属墨镜。

她，忽然笑了。

高中的时候，别人都追星，她从来不关心。

等她突然想拍电影之后，高二那年暑假，研究了很多导演。

高三开学，课间反而不做题，总是端着本儿杂志看。

那是她喜欢的导演的专访合集。

此书来之不易，搜遍全网，终于在一个页面设计特像钓鱼网站的旧书网淘到的。

陈萧捏着那本绝版书，一脸不屑地指着封面人物。

“这人怎么这么爱装酷，原来你喜欢装酷的男人啊。”

她喜欢的导演总是戴着一副墨镜。

而且那副墨镜，还是他老婆送的。

她低头看看手中的礼物。

这个，陈萧大概不知道吧。

她睡下没多久。手机响了起来。

她划开屏，微信上红标数字不断增多。

00:00

【18*禁：生日快乐，又老了一岁，哈哈哈哈哈】

唐淑晨回复陈萧。

三叔：浮夸

18*禁：嘴硬

18*禁：我乐意.gif

三叔：为什么是六边形，不是方形？

18*禁：你觉得你那脸型，戴方的能看？

三叔：闭嘴吧你.gif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点了陈萧头像，将他微信备注由【18*禁】改成【史努比】，返回首页，点开三人群聊。

00:00

【薇薇：happy b day,my shu!】

薇 薇：蛋糕.gif

薇 薇：亲亲.gif

薇 薇：撒花花.gif

三 叔：谢谢薇薇

薇 薇：大猪蹄子呢？@史努比

薇 薇：吃完就睡，连句话也没有，不够意思

史努比：以后别用我脸

薇 薇：说得好像就你有脸似的

薇 薇：不要脸.gif

史努比：跟你废话浪费我人生

史努比：大爷赚钱去了.gif

唐淑晨看着手机，微微勾动嘴角。

黑灯瞎火的509宿舍里，四个大老爷们儿一人捧一个手机，躺床上刷购物软件。

素有“消费主义的沙漠”之称的陈萧，受爱鞋舍友的金钱诱惑，在每双三百的劳务费面前，折腰加入了抢购限量版的大潮。

一阵滴滴声，抢购页面上方弹出一条微信[图片]提示。

时钟00:09:50/51/52跳动着，他在赚钱与好奇之间犹豫。

终是不由自主地点开了唐淑晨的微信。

手机屏上：披头散发的她戴着他送的墨镜，两个镜片反射出冷白的光。

自拍表情上一行字——三叔is watching u。

在他想切回抢购页面的那一刻，时钟刚好跳到了00:10:01，完美错过赚钱时机。

悔恨不已时，又弹出一条微信。

【三叔：你觉得你那智商，捞偏门能行？】

陈萧以臂掩面，气得怒摔手机。

星期四上午，原定在三教上的影视剧作课，因老师出差计划有变，临时改成了网络授课。

一大清早接到电话通知，唐淑晨脸都没洗，直接挖挖眼角，坐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课程结束，老师又布置了个故事大纲的作业。

想着不如一纲两用，提前把毕业作品的剧本弄了吧。

唐淑晨打开word直接敲了起来。

按过去喜欢的电影类型，写了一个视觉障碍摄影师暗恋失意女医生的故事。

写到动情处，自己坐那儿哭了半天。

陈萧来电数次未回。

傍晚，终于写完。

洗了把脸，出来看见搁小沙发上的手机正闪着亮光。

大冬天的，陈萧穿个破T恤，在宿舍走廊里踱来踱去。

电话终于接通了，对面还没吱声儿。

“唐淑晨，你怎么才接啊？”没好气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静音了，刚看到。”

听见她鼻音很重。

陈萧站定，半天，他说：“你……哭了？”

“嗯。”她吸吸鼻子。

“你在哪呢？”陈萧压低眉头问。

“家啊。”

？？？

“怎么回事？”他撸两下头发，不明所以。

“啊，我刚才在写那个剧作课故事大纲，越写越虐，越写心越难受，手心都跟着疼了。”

陈萧松了口气，翻着白眼说：“没事儿早点睡，老熬夜容易秃头。”

这次，他先挂了电话。

气死，为个破作业哭，老子还以为你被人怎么地了呢？

越想越气，一飞脚，拖鞋甩老远。

没成想，竟然直奔对面窗户缝飞了出去！

他刚往那边蹦几步，就听楼下传来一大串嘶吼。

“谁扔的？谁！你大爷的！#@*&##****&^%*@#^%%%%%^*%$#@&$%$%&*%%$$%&#……”

光个大脚丫子，他也顾不上鞋不鞋的，直奔509，关门反锁。

唐淑晨滑出手机通话记录界面。

显示12个未接来电。

给她打这么多干嘛？

有事儿？

刚才电话里也没说啊。

她念叨一句“神经病”，回到书桌前，继续对着电脑。

屏幕上，word文档里的光标，不断闪动着。

手放在键盘上，并未打字，右手拇指不断轻敲空格键。

她对刚才写的男性角色犯了合计。

这个人物的心理变化和动机，貌似不够明确。

也许是因为没恋爱过，她不知道恋爱中的男人会怎么想。

这个摄影师，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会不会只因为看了一眼这个女医生，就爱上她呢？

貌似是个“一见钟情是否成立”的问题，但又不完全是。

毕竟人性是复杂的……

呃，人性？是不是想多了？

赶紧拍拍脸，告诉自己不过是个作业而已，别搞那么复杂。

呐，这种事陈萧最有经验了，如果把他代入这个角色，就非常可能。

如果是别人的话……还真不知道诶。

她打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框里敲了“男人爱上女人的时刻”，回车。

滚动鼠标滑轮，在一条标题为“男人爱上你的时刻，只有这两个瞬间，真实且扎心”的链接前停住，点了进去。

页面上小标题写着：

1.暧昧的时候；

2.女人狠心离开的时候。

唐淑晨无奈地叹声气，什么玩意儿。

啪一下合上电脑。

第二天早上，阶梯教室上大课。

唐淑晨和陈萧并排趴着，中间隔一个座。

南薇来了，拉边上陈萧给她腾个道。

陈萧一抬头，眼睛肿着，还犯困呢。

她进去坐下，没一会儿，老师来了，她便推唐淑晨起来。

唐淑晨爬起来坐直，俩大肿眼泡儿跟陈萧不相上下。

南薇左看看，右看看，胳膊肘碰碰身边的青年男女。

“咋都跟水泡眼儿大金鱼似的，你俩，背着我一起干啥坏事儿了？”

唐淑晨扶着后颈活动脖子。

“搞毕业作品太闹心了，写个细纲已经身心疲惫，”看老师望过来，她压低声音，“干这行还真有点儿遭不住，做梦梦的都是剧情，一晚上稀里糊涂的，心还难受，悲催。”

“还不是你自找的，卖什么惨。”

陈萧冷邦邦一句，直怼。

唐淑晨没精打采也没反驳，倒是南薇右胳膊捅他。

“淑淑这也算心系学业，你什么情况啊？”

陈萧裹紧大衣，撑着头，调个老师看不见他脸的角度，闭上了眼。

“诶，心情不好啊，”瞧他也挺憔悴，南薇缓和了语气，“通知栏里可贴着呢，你这个月已经被通报批评两次了啊，你注意点儿。”

“一提这，我就不爽，他妈的大冬天儿的五点四十跑早操？天还没亮呢！又不是文武百官赶着上朝，一群早晚得搬砖的大学生，还不让多睡会儿，竟搞这种丧心病狂地操作，这能锻炼啥？扒开眼就赶到操场剧烈运动，体格儿弱的直接原地给你送走。”

唐淑晨和南薇听他抱怨，嘿嘿嘿笑。

南薇：“烦归烦，但我一女生都能起来，你个大老爷们儿起不来？”

陈萧长叹一声。

“你爷爷的，下学期我一定想办法出去住！”

课间，唐淑晨手机响。

微信里，庆杏发来几条信息。

【杏仁儿：学姐，给你推荐一个好男生哦】

【杏仁儿：体育学院大三的师兄】

【杏仁儿：[图片]】

【杏仁儿：我把你生日时我们拍的照片发了朋友圈，他有来特意跟我打听你哦~】

【杏仁儿：你觉得他可以的话，我就把你微信推给他，让他加你啦】

唐淑晨敲字回复。

三 叔：可以啊。

杏仁儿：好滴，我发他了

杏仁儿：你们慢慢聊着，不喜欢他的话，再帮你介绍。

三 叔：OK

唐淑晨心想，这语气，怎么和南薇似的。

划回首页，马上来了通知。

在那条好友请求后面，她迟疑片刻，点了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