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腿子】三个字便映入眼帘。

期待的神情，瞬间掉地上摔得稀碎，陈萧以手掩面。

还不如别改呢。

这一天，全白干，整了个寂寞。

九月。

新学期开始。

南薇拿到课表后，不敢置信地嚎了一嗓子，迫不及待截了屏发到群里。

薇薇：家人们家人们！

薇薇：幸福来得太突然啦！！！

萧总：还有这种东西吗，那玩意儿搁哪呢

薇薇：小伙汁，你老花吗？

薇薇：课表这么空你看不见？

薇薇：娘子，快出来看虾子啦@三叔

萧总：狗嘴里开不出鲜花.gif

三叔：￣^￣゜

进入大四，课程量骤减，这学期一共才六门，其中有一半还是选修讲座，不参加期末考试，只需要交结课论文，与之前相比，课余时间自然显得相当充裕，加之学校招生宣传片素材拍摄的结束，将有大量时间留给他们筹备毕业作品。

暑假的时候唐淑晨就已经在网上查了所有适宜取材的景区地点，并在地图app上分类标记过，为实地了解提早做好了准备工作。

而鉴于陈萧的鸡贼选题，就算他把脑袋摘了发快递寄回家，只要抱紧了唐淑晨的大腿，知道跟在后面拍她，前期在取材上也没什么大问题。

名义上是各拍各的，独立作品。

实则，还是跟唐淑晨组了个团。

陈萧给他的大作起名叫“她和她的作品”了，南薇总不能再跟着他俩屁股后面拍一个纪录片叫“他和她的作品”吧，况且申请学校的准备材料就忙得要死，她也没那闲工夫。

既然她被耍了单儿，既然某人堂而皇之地搞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可就别怪她不讲什么武德了。

扒两个外国影视学院的毕业作品，融梗编了个简化版科幻类剧情片，然后直接甩给男朋友。

北乐仁毕业后，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一边继续开发他的APP，一边不得不攒人给他可爱的女友做特效搞片子。

为了方便监工，南薇干脆从宿舍搬出来，住到了北乐仁家。

白天各种辅导班，抽空回学校狂磨老师加绩点，晚上克肝备考之余，还能和贝勒开小差吃吃喝喝，成天活跃在微信群里，除了一周上那几节课，经常不见人。

新媒体技术讲座刚结束，她就百米冲刺般夺门而出，跑得都出了残影。

唐淑晨也背着器材，匆匆赶车去跑景点。

最初先挑近的几个地方拍一些简单的画面，一来看一下预想效果的落实情况，二来可以根据实际状况调整脚本初稿，不合适或无法实现的部分再依据需求删改。

对于拍摄构想，陈萧一是没啥概念，二呢也毫无预期，装模作样地端着个机器在唐淑晨身边晃，不知道开没开机。

自打开始了拍摄项目，陈萧几乎成了唐淑晨的连体婴，走哪跟哪，晚上都恨不得长在她家里看她敲word，美其名曰“记录创作者作品背后的思维轨迹”。

唐淑晨自然是懒得理他。

两周之后，唐淑晨做过大量尝试，有了一些把握，才开始去比较远的地方取景。

取景的难度也逐渐增大。

她去拍海。

买头班船票。

清早有云，岸边海水是暗绿色。

船往海中央驶去，海风渐起，眼前白茫茫一片散开，浩浩海水，尽头连天，天连海。

海面蔚蓝，荡荡漾漾，远处飘着许多货轮。

长焦镜头中，船身相叠，仿似相接，交错而过时，传来短促鸣笛声。

海鸟纷纷飞散，纯蓝色背景中，便多了如许拉高画面对比度的白。

层层叠浪，撞压礁石之上，溅起无数水花，浪涌浪息，浪碎……

到岸即返，在甲板上等落日。

天边云近，海鸟结群归程，日斜西方，渔船满载吃水深行。

唐淑晨托举机器迎风而立，眼前是一幅震慑人心的绝美画面。

镜头里，巨轮残阳铺水，霞光乍泄，海波赤红似沸。

海风渐大，宽衣宽裤被拖起，更显身躯纤薄。

她脚步不稳，退了退，便立时有人站到身后撑住她。

唐淑晨全然专注眼前光景，无暇顾及其他。

风推浪滚，她扎起来的长头发被吹散吹乱，发丝飘逸随风翻飞。

偶尔，拂过背后男人的喉结。

有时，亦掠过他的胸口。

陈萧一时感到刺，一时觉得痛，一时，又觉得有点痒。

海上气温随阵风骤降，唐淑晨从取景器里回过神的时候，指间已僵，四肢吹透，唯有背后某处，却莫名感到有阵阵暖意。

她这才忽然意识到，身后倚住的正是陈萧。

回头看他，他也只不过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袖管挽几折堆在手肘处，领口尚未扣住。

他，不冷的吗？

唐淑晨换到避风的位置，将机器装到挎包里，尽管被冻得瑟瑟缩缩，但拍到了满意的画面，心情自然不错。

看着她乐呵呵地对手指不停哈气，陈萧一把拉她过来，说：“给你捂捂？”

唐淑晨吸吸鼻子，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望着他问：“真的么？我脚也冷。”

怜香惜玉的心刚被激发，又被浇灭。

陈萧既好气又好笑，握住她的手搓了搓，说：“你少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可没本事把大海烧开了给你泡脚。”

……能有这种脑回路，也不能说是没本事，嗯……

唐淑晨想着想着忽而一笑，舔了舔嘴唇，说道：“真烧开了，谁还泡脚呀。”

她嘻嘻笑着，抬眸看他，眼里似有星光闪过。

她有一阵子没这样笑过了，对着他笑。

他凝视着她，四目相对时，时间像在变慢。

她的一颦一笑，倏然间成了升格镜头。

可，还是看不够。

陈萧有些入神，不觉松开了手。

唐淑晨察觉到，反倒立刻回握住他，端起来瞧了瞧他的大手，不无感叹地说：“真暖和。”

然后，在陈萧未能平息的心动中，挑了挑眉，问道：“你体温这么高，是因为平时比我吃得多吗？”

陈萧失笑。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感受着手背上她指间的那份凉，默默笑着点点头，“嗯”了一声。

谁知她跟着伸手过来，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耳垂。

陈萧讶异地看她。

她又迅速收回手覆在自己耳边摸了摸。

接着，颇为失望地说：“一样嘛，还以为你多热呢。”

她不以为意地理了理鬓角碎发，不知自己刚刚若有似无的碰触，正令他略带凉意的耳廓，骤然充血，仿似点燃一般烧了起来。

陈萧呼一口气，自唐淑晨手中抽回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佯作漫不经心地晃晃脖子，暗下却在口袋里蹭着掌心氤氲出的一层薄汗。

此时，甲板上有人发起欢呼。

他们便循声望去，红日彻底沉海，船上的灯也亮了起来。

港口越来越近。

下船，随人群沿岸堤行走。

唐淑晨望见沙滩边搭起帐篷。

一个个小小的橘色三角，嵌在反着夜色的白沙中。

她一直望着那边，陈萧便说：“咱俩也去租个帐篷，我上次露营，还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唐淑晨听了莞尔。

陈萧又细数露营的好处，他说：“晚上海边有篝火，等会儿天黑透了，肯定会有人放烟花，明天一早还可以拍日出。”

听到“日出”两个字，唐淑晨神色中有了一丝暗淡，落了目光，转回头。

“算了，”她兴致缺缺，板着一张脸说，“我脚本里没有日出。”

陈萧含笑道：“加上不就有了？”

“我不。”傲气地加快了脚步。

没有就算了，强求什么？

她才不想刻意制造什么和他的回忆。

免得几年之后，再想起来，徒增唏嘘。

陈萧哪里知道关于日出的“典故”，还在心里慨叹：她怎么和南薇处成姐妹儿的，怎么一点小差都不肯开呢？

“诶，”他突然冒出个点子，追上去故弄玄虚地问，“你听说过四大名句吗？”

“什么。”她瞥他一眼，明显不关心。

他清清嗓子，掰着手指头，抑扬顿挫地说道：“想开一点，退一步讲，都不容易，还有这最最有名的一句——来都来了！”

陈萧揽上唐淑晨肩膀，企图拖慢她步伐。

他大手在眼前乱挥，“你看看这是哪儿？”

又做深呼吸状，说：“你再闻闻这空气，就算你啥也不拍，这么香的烧烤总得来两串儿吧，海我烧不开，烧烤还请不起么，走走走！”

被陈萧拉着在路边小摊烤了一把串儿。

两人光脚在沙滩上坐下，吹着海风。

新月东升。海推细沙，一遍遍描摹出浪的形状。

陈萧朝对面大海扬了扬下巴，嚼着烤鱿鱼说道：“天黑之后的海，你没看过吧？”

“看什么，”唐淑晨啃着竹签子，抬起眼皮瞧了瞧说，“黑漆马虎的。”

“别急嘛，”陈萧又搭上她肩头，拍拍道，“周星驰不是说了嘛，天亮之后就会很漂亮啦。”

“什么周星驰，”她抖掉陈萧胳膊，纠正道，“是尹天仇好不好？”

“都一样啦。”

“哪里一样？”瞪他一眼，见他无端举着手臂，又问，“你在干嘛？拍视频啊？”

她盯着画面，“啧，别晃，手一点儿都不稳……”又觉得哪里不对，发声道，“诶，这是我手机吗？”

陈萧“啧”一声，强调，“我的。”

唐淑晨背过去翻包，摸到袋子扁了，急着争辩：“我的！”

再回头，他已经跑到浅滩，挥着她的手机，坏笑。

“给我拿来！”她扔远陈萧一只鞋，“掉海里，我砍你狗头！”

幸好，狗头尚在。

几天后，跟在唐淑晨身后去拍泉。

踏入景区先步行两公里左右的石阶路，备着六斤左右的设备和工具行走其中有些艰难，不过胜在葱木繁盛，林间空气呼吸起来很清新，加之隔千米就有一处古香古色亭台休息，路程还算顺利。

约一小时后，抵达峡谷深处。

从谷底河流淌过的石桩桥上踏过，到了对岸就能拍到完整的泉眼。

泉水从涧边小石池中细细流出，非常清澈，晴空之下呈现出透绿色彩。

石池一侧有两处楔形口，将泉水分流出两支小溪，淙淙潺潺，终年不息，蜿蜒不绝连向远山。

淡季，游客没有往日多，取起景来方便不少，需要的画面一上午就已经拍好了。

还抓拍了一些有趣的空镜头，以备不时之需。

忙完已到中午，谷底无风，赶上秋老虎的尾巴，暑天威仪有余，人人衣帽均难免一片汗湿。

找了一处清幽林子，两个人在林下纳凉喝汽水。

陈萧忽然提问：“哎，这机器热的烫手，是正常的吗？”

唐淑晨看一眼，没回答，赶紧从包里摸了两片凉贴，仔仔细细地给自己那台摄像机贴上，又脱下黑色防晒衣，折了两折盖在上面。

一顿操作下来，看得陈萧直接无语。

见他一脸怨仇，唐淑晨勉为其难，从包里掏出一片凉贴扔过去。

陈萧接住，郁闷地抽一抽嘴角，充满情绪地扯开包装，“啪”一下扣在脚边的机身上。

不到两分钟，真的凉了不少。

他没好气，“我刚才差点儿中暑，你有这降温神器，都没说拿一片给我用用？”

唐淑晨喝一口汽水，鼓着腮，笑而不语。

陈萧哼一声，“我要把你这丑陋的嘴脸也记录下来！”

他摘了镜头盖，对她按下拍摄键。

画面里，唐淑晨坐在一片翠绿中。

阳光透过林叶缝隙，投下斑驳光影，淡淡洒在她身上。

她穿着一件白色细麻打底，汗湿大半，薄若蝉翼，紧紧黏贴在肩膀及手臂皮肤上，显出纤妙线条……

刚才的丑陋嘴脸，现在却有说不出的好看。

忽尔，有叫不上名字的小鸟落在脚边，不知为何不怕人，喳喳叫几声，跳到她膝上梳理起羽毛。

她静悄悄忍住惊喜，雀跃的心情却透过亮晶晶的眼睛冒出来，急切地望过来。

透过镜头，与他对视，分享心中难言的兴奋。

碎光中，她在笑，像个透明的精灵。

陈萧在摄像机后，肆无忌惮地看她。

情丝逸散万缕，心中思潮起伏若几日前海上风浪。

画面中，秒数在疯跑，红点闪烁如狂，正似某人慌乱无声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