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没穿西装，也不似在舞台上表演时的全副武装。就一件浅色的衬衫短袖，戴着眼镜，简单干净得像从高中穿越而来。

他不动声色收起意外和惊喜，说：“好巧。”

“嗯，是呀。”纪云舒移开目光，“你想要什么自己找吧，店主在楼上。”

他却向她走来，问：“你在听什么？”

“green day的新专辑。”

“我就是在找这张。耳机能分我一个吗？”梁祈安坐在她旁边，隔着半个胳膊肘的距离。

空荡且光线幽暗的店里，两人并排坐在一起，情形有点奇怪。纪云舒将CD机递给他：“想听你自己听吧。”

梁祈安没有接过来，深琥珀色的眸子沉沉看着她，转而轻轻一笑：“我不打断你的雅兴，你也不必对我如此避之不及。听个歌而已。”

他移开目光，只接过左耳耳机。

纪云舒无奈，将CD机放在二人中间，一首新歌正好开始播放。

她低头翻看歌词本，这首叫《Suzie Chapstick》。曲风欢快，但内里的感情却是遗憾和感伤。

“……Did we get over our innocence?

（我们是否已然过了天真的岁月）

Did we take the time to make amends?

（我们是否已弥补过去犯下的错）

Will you dedicate a song to me

（你是愿意为我献上一首歌）

Do you want me to just go away

（还是希望我离开你的视线）……”

两人以一种奇异的静默，安静聆听一曲摇滚乐。

纪云舒想起了《爱在黎明破晓时》，而且歌词越听越不对劲。一曲还未终了，她摘掉耳机站起来。

“怎么了？”梁祈安问。

“没怎么，我不喜欢这张专辑。找找别的。”

“那顺便帮我找一下《21st Century Breakdown》，谢谢。”他非常自然地使唤她。

行吧，她任劳任怨地想，我确实比较熟悉这里。

纪云舒很快找到相应的CD架，仔细翻找一番，因为他要的这张很有年头，只有一张未拆封的会员寄售版本，标价还很高。

纪云舒如实道：“听不了，有且只有一张。”

“我买了，你拆吧。”他直截了当道。

这个年代，有些人买CD纯粹是为了收藏，都会选择不拆封，用来保护碟片。

梁祈安这么直接就让她拆。这张专辑可是绿日乐队的神专。纪云舒翻过来看专辑背面，扫过后面的歌单，她微微有些愣神。

几分钟后，两人重新并肩而坐，这次耳机里传来熟悉的旋律，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听过的《Last Night on Earth》。

但没有人提及曾经。

“今天是周三，你为什么在这里？”梁祈安靠着墙壁，转头看她。

她穿得很休闲，宽宽大大的裙子，松松垮垮的辫子，完全没有上班的样子，反而像是刚从家里随意漫步出来。

“你不也是吗？”纪云舒没有正面回答。

他微微一笑：“我正在停薪留职。”

“什么？”纪云舒诧异不已，为两人如出一辙的际遇，“怪不得很久没见你去野火了。”

“嗯，换人了。”梁祈安轻描淡写回答完，看向她，“你说野火，没有说‘我们公司’。发生什么事了？”

他还是这样一如既往的敏锐。

“哦，我也正在停薪留职。”

梁祈安嘴角轻提：“看来今天偶遇的主题，叫同病相怜。反正也没什么事，介意说说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况且，现在网络上炒的沸沸扬扬，她不信他一点都没有看到，便挑重点简单讲了讲。

“我确实看到了。那你准备怎么做，辞职还是分手？”

纪云舒斜眼看他，这人除了敏锐，还特别爱直击重点。

“那你有什么建议呢？”她问。

“我？你看我像能给你好建议的人吗？”

确实，大周三的，两个无业游民闲闲偶遇。

纪云舒笑了：“不然，我也考虑发展个第二职业，”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或许你们乐队还要琵琶手吗？”

“哈哈。”梁祈安爽朗地笑出声来，“或许，我们可以从摇滚乐转风格到民乐。我再学个萧配你。”

几句谈笑，二人刚开始见面时的疏远渐渐淡化。

短暂的安静后，梁祈安问：“记得吗？我第一次来这家店，就是你带我来的。”

她当然记得。颜悦对这些不感兴趣，她高中时代，唯一对别人分享过自己秘密基地的人，就是梁祈安。

每逢周末，全校第一和第二的两个学霸就相约图书馆，用一个上午的时间把作业速通，下午就找书看，或者一起看电影，或者一起到唱片店试听CD。

他们有太多共同的爱好，太多能谈到一起的话题。甚至对于一些文艺作品的品鉴感觉都差不多。

这里是对他们二人来说，无疑是有些暧昧的地方，这也是纪云舒一开始想要与他避嫌的原因。

“还没问，你停薪留职的原因是什么？”纪云舒想起来。

“我们乐队要去美国巡演。”

纪云舒微微睁大眼睛：“我天，太厉害了吧。”

她上次正经开始了解他们时，太空漫步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众乐队，没想到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还得感谢南希的加入，我们磨合得很好。她唱得比雨果有力量，某种程度上带火了太空漫步。”

纪云舒点点头，虽然但是，郑南希唱歌没得黑。重点是她还漂亮，有种欧美人欣赏的虎虎生风的劲头，也来源于她骨子里的坚韧感。

“也是多亏了池总监。浪潮音乐只重视大乐队，这几年的发展思路不好，逼迫乐队参加综艺。池敬便带着我们三支乐队出走了，成立了新的工作室。这次能够前往美国，也是池敬不遗余力的争取。”

“听起来很不错，祝你们巡演成功。”纪云舒说着客气的话，毕竟她也不太懂国外巡演的事。

梁祈安眼中漫出点笑意：“我们还会在South By Southwest音乐节表演哦。”

“那是什么？”纪云舒问。

“美国的一个音乐节厂牌。”他用一双狐狸眼看着她，“你可能不知道，不过同时表演乐队还有山羊皮、林肯公园、缪斯……以及绿日。”

纪云舒呆住了。

“什么？”

“你没听错。”梁祈安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反应。

“你可以见到这些乐队，你还会跟他们同台演出？”纪云舒不可置信道。

“对。”梁祈安忍着笑。

“哇哦。”纪云舒很少见地发出夸张的震惊的声音。

她整个人已经扭了过来，完全面向梁祈安，指着耳朵里的耳机：“你马上就能亲耳听到这里面的歌了？”

“对。”梁祈安最终还是没忍住，绽出了笑容。

纪云舒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之前是你说，陷入选择的困难对吧？你这次停薪留职，而不是完全辞职，也说明你还是放不下律师的工作？要我说，有这么牛批的经历，这么精彩的生活，还去做什么律师啊。律师，成天唇枪舌战，成天法律条文，想想就枯燥。”

“你写动漫剧本的时候，觉得枯燥吗？”

梁祈安一句话问住了她，她想起自己完全沉浸其中的样子，感觉刚刚有些自以为是说大话了。

“那你也不可能永远兼顾啊。你问我辞职还是分手，你自己不也一样吗？和律师分手还是和乐队分手，迟早要做出选择。”

“我知道。”梁祈安声音沉静下来，“这次巡演完，我就会做出决定。”

耳机里，一整张专辑播放完毕。

梁祈安看了眼手表：“你知道校门口那家米线店，搬到哪里了吗？”

“知道。”纪云舒家就住在附近，怎么可能不知道。

高中时代，那家的红油米线就在学校特别火爆。后来扩了店面，但为了留住学生客源，并不远。

“你能带我去吃吗？我来了好几次，都没能找到。谢谢。”

纪云舒犹豫了几秒钟，但看他这么礼貌，她还是觉得尽一下老同学之谊：“小事，不用这么客气。”

*

华灯初上时，二人从人声鼎沸的米线店出来。

“我送你回家。”梁祈安说。

“不用了，就三条街。”

“你让我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抛下你？我做不到，也不绅士。”

“不要用‘绅士’这个词困住你。还是你告诉我的，不要被‘淑女’这个词困住。看来你梁祈安也没有你说的那么超脱啊。”

他莞尔一笑，坦然接受了她的嘲讽。

“走吧，就三条街而已。难道是怕走三条街，你就移情别恋了？”梁祈安还给她一句嘲讽。

“呵。”纪云舒冷笑一声，率先迈出脚步。

晚风习习，头顶桂花树的枝叶搅动霓虹，落下一地摇摇晃晃的琐碎影子，也落在二人身上。

她背着手，慢悠悠向前，眼睛一会儿望向桂花树，一会儿又看向车水马龙的街道。神色若有所思，目光灵动明亮。

他从那双眼睛里，似乎看到乐曲的流动，又或者是别的天马行空的思索，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在她心上的人。

“你是怎么和桑原在一起的？”梁祈安忽然问。

她从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男朋友是桑原，但照现在这黑料的传播速度，他想不知道都难。

纪云舒认真思索一番：“因为我被他的真诚打动了很多次。”

“仅仅如此？”

她的目光平静却带着锐气，看向他：“你认为真诚是一件谁都能做到的事吗？而且，也不止如此。”

她抬眼望着悠远的，不见一颗星辰的黑夜。

“在我每次感到迷茫，或者情绪不好时，桑原总是在我身边。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我跟他在一起，不是心血来潮的事。而是我明确听到自己的心声，我就是很喜欢他。”

梁祈安没再继续问什么。

路途短暂，他很快将她送到小区门口。

夜晚时分，小区门口也很热闹，烟火气十足。有人遛狗经过，拴着绳子的阿拉斯加看到纪云舒，直接飞扑了过来。

“小心！”

梁祈安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没事吧？”他回头问。

这时，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了他们身后。

纪云舒怔了怔，看到驾驶座的门打开，桑原走下车，目光落在梁祈安抓着纪云舒的手腕上。

然后他抬头，和梁祈安视线相对。

纪云舒无声挣开了他的手，她越过梁祈安的肩膀，意外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桑原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二人，好似他们才是同一阵营，而他是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想你了，就来了。”桑原轻描淡写道。

纪云舒起了点鸡皮疙瘩，也没想到他能在众目睽睽下这么直白。

桑原面若冰霜，望着纪云舒，问：“你们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