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做梦,已是许久。
叶南泉喜欢做梦中的尝试,但不常做梦。
他的梦是彩色的。没有见过的地点,人物,自己会做什么,也是彩色的。
但是现在,他想要回到现实。
他听不懂所谓的“事无响应,难以忘怀”,忘记了充满感性的性格。在此时变得如此的理性和不可控。
他尝试着重新扭开来时的门,想要回去。
“你要去哪?”
声音突然变得空灵却有力,也许是与镜子相撞,回溯于耳道。
“……”
把手无法扭动。
只能回头。
—
世界复制为了两层——银镜原来不是银色。
在镜上,银杏变得波光粼粼,蝴蝶得以孕育生命。流动的,是生命的绵延不绝与生生不息。
没有边界。
黄色麦浪肆意晃动。连着书生的长袍与发丝,那里是一条小道。
往前走,树根好像愈来愈深,树皮颗粒的拼贴与裂缝不断地迸发出蓬勃的力量。
他看见书生在叶帘后伫足,金色在他的发丝上跳动。
腿边的水也在流动,跟随他的行径落点处。
直到走至岸边,前方的银镜不再有流动的趋势。
叶南泉提脚站到了银镜上,没有倒影。
“去哪里?”
“……”
书生开始顺着小道向前走去,本该清脆的脚步声被麦浪涌动所取代。
狸猫此时突然不知从何处跑出,于书生脚前停下脚步,蹭着脚嗅嗅转了一圈,便瘫倒在脚上。
他开始注意到,那是一双堪称完美的脚。
——如同玉石一般,温润纯净,质地坚硬而细腻,具有明显的型状。脚趾点地,露出微微弓起的趾骨节,深邃而回溯,仿佛岁月荡漾。
缓缓蹲下,翘起足后跟。肌肉分明,牵附着骨骼在皮里的活动。
“小阿,知道了,明天带你一起。”
书生将瘫倒的猫轻轻托起,放到旁边的麦丛中。
然后又继续向前带路。
不知走了多久,只是风的生气更盛了些许。
他看见了樱花叠落于枝头交叉处,新生草芽谋求着自己成长的位置;清晨的雾气弥漫一端,识不清背后的景色;晚霜敷于红枫叶面,又化为水珠滴下。
……
直到同样样式的门出现。
旁边伸展出两支梅花,显得格外突兀。
书生发丝零乱,此时却莫名增添了几分淡然。
长袍圆领稍低,却好像脖颈本应由它生出一般。
五官立体,嘴翼微扬,但仅仅一个如此温柔的眼神,竟可将其本应受赞的特征磨平棱角。
“去属于你的'事无响应,难以忘怀'。”
长袍摆边浸了水,此时得以尽情拜托束缚,一股脑儿地滴下,然后在银镜尽头摊开。
【难见春枝荡漾,应是水景交融。】
叶南泉不禁去想,这些年,他是否如同现在这般,以绘梦人的身份,站在这里。
又一句句地解释着来人的话。
穿过一次次的银杏落叶。
走过一次次如此四季光阴流转。
“开门吧,你就知道了。”
声音搅动了落于镜上的白水滩。水滴滴落,溅起无数的小水珠。
这里没有温度,只有亮暗交印。
因此水光变得如此多维,不停地交诉叶南泉这是梦境。
他往前一步,动手扭开了门。
风声乍起。
*
是熟悉的楼梯,是向上跑动的背包,是熟悉的校服,是侧面荧绿的安全通道标识。
耳边传来不停的电流声,眼前是一扇挂得高高的窗子,晨光从那里洒下光影。
不受控制,他向上走着,直到透过走廊的墙台之上看到伸入廊内的树枝。
于是左转——“高三八班”的牌子正入视野。
过去的记忆图层开始被他滑动寻找,开始以最快的速度交叠,变换。
-
楼下的垂丝海棠开的正旺,走廊外高大的乔木呵护着它们。微风吹拂,带着丝冷意,伸入的树枝便晃动着,好似被限制于反着光的钢制扶手栏内。
此时,他不顾风的刮削,肆意地感受着泪水迅速覆盖面颊的温热。
高三,幼稚而固执的一年,是叶南泉称得上最厌恶的一年。
但是现在,他又回到了这里。
教室里有面庞熟悉的人,黑板上钟表的每一秒突然缓慢起来。
也有一眼就瞄到的熟悉的水杯和垒起的一沓凌乱的书。
时间没有忘记,那是属于他自己的的东西。
-
“快!叶南泉,昨天的英语周报借我抄抄,她今早要讲了。”
面庞窄小,圆眼精亮,皮肤白暂,头发微卷。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是谁,便先答应了“好。”
书包内装着的,没有英语周报。抽屉杂乱,甚至还有一个不知是哪天没有吃完的包子。
“你给我看一下长什么样?”
曾经令人视疲劳的密密麻麻的周报此时却格外整齐,具有条理。
侧边版面底部有一只小乌龟,是这面周报上唯一一点色彩。
终于得以在抽屉中翻找到,却是空的一份。
“不好意思了,我也还没做。”
圆眼变得更大更圆了,“你还不快点做!”,抱怨了两句,便去向下一个人要。
……
“喏,就知道你没做。”
同桌的书和抽屉摆放整整齐齐,即使是一点试卷角露出也不允许,将对齐二字体现的淋漓尽致,且与自己的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张周报被投掷于自己的桌子上。
面容黑黢,性格直率,喜怒哀乐皆放于面,容于行。他记得他,高中时期坐了两年的同桌。但毕业后,只剩三言两语的联系;到后来,就再也没有联系。
是带有柯南印花的笔控制了他的手,他开始照着抄。
时间过得很快,还好在早自习打铃之前抄完。
英语老师的高跟鞋响起在讲台单薄的木板上,没有人再敢说话,窃窃私语也戛然而止。
一时间,叶南泉莫名生出一股脱离感,他迫切想要知道这是梦还是现实。但无能为力。
“周报做了吗?
这节课我们来对答案。……还是让同学起来回答。”
特别的语言腔调一出,他更是感到坐立不安,不停的低头挠着头。
他想过自己穿越,然后能冷静的对待甚至吊打一切。因为现在的性格已经成长了许多。
但是当真的回到十年前,面对一切时,却仍旧幼稚,仍旧为了他所以为的“世俗”而急躁。
窗外仍旧亮,连同蓝的深邃的天。
室内却是如此昏暗的气氛,带动着黑板,愈发青黑。
“叶南泉……叶南泉。”
“点你了!快站起来。”
回神之时,老师已站至眼前,自己座位前排的同学都已转身看向自己。
“回答一下三十五题。”
笔尖还停留在二十五题的位置。但是毫不慌乱地站起,转换视线,读了一下题目,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答案,那与抄到周报上的确不相同。
似是出巢的老鹰败兴而归,在评判是正确答案后,只得用凶狠的眼神窥伺四周了。
接下来的课是两节数学,上一秒还在为听到熟悉的声音感伤,下一秒便低头睡去。
再次睁眼,已是在自己的床上。
梦中梦,醒来时仍是梦。窗外天色仍沉默着,但他已睡不着。
转而转身去木制房间内。
仍是一片沉默,只有拖鞋在木地板上的拖沓声。
拾起刻刀,继续完善着未上色的人像。
他想把眉刻得更舒展些。眉骨如此清晰,显得突兀了些。
还有眼睛,那是细长眼?还是丹凤眼?
忽又想起画展所擦肩之人,是如此之像。
除了眼睛。
梦与现实再次重合,他想不清楚。
便点开手机,打算上网搜索。
此时忽地看见锁屏消息栏上显示着“公告”——同学们,好久不见!今天的你,是否成为了你想成为的人呢?………这个周六晚5点半,’萍芳里’见!”
点开看,已是99+的信息。
备注的名字再次与今早的背影与面庞重合。
他好像一块海绵,陷入了无底的大海,思考无望,些许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