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小说

繁体版 简体版
苗疆小说 > 春秋罪我 > 第12章 贼子

第12章 贼子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疼吗?”许枫桥俯下身,这时候正好有片暖阳照在他背上,“你知道为什么会有骆九川这种人吗?”

“什么?”

“我和骆九川出身差不多,也是佃户。那时候庄稼来收米,我阿爷把米缸里最后一斗交了上去,最后实在没办法,签了卖身契。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官府有个昏招,给奴婢分田,但是奴婢死了后,其中的十之二归庄家。”

唐景遐愕然,她那时候还小,怎么会懂这些?

“所以庄稼汉变成佃户,再往后变成奴婢。庄家巴不得奴婢死,正赶上高祖征兵打仗,这些奴婢又混入征夫的队伍,桑干河边都是骸骨,燕山下冤魂无数——我爷娘就是其中的一对儿。”

许枫桥的伤疤早就结痂,他点卯坐班多年,日日练习就怕髀肉复生,可唯是这仇恨,每次提起都能让他心头一痛。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那他能做什么呢?

落翮山的风景绝对算不上宜人,背阴处的墨色山川像田舍汉的脊背和皮肤,粗糙又坚韧,无声地作为幽州和大周的屏障。

燕山山脉没有温和的风,更没有任人欺负的子民。他们建立骑兵和步兵,养骏马,开马场,一批批的健儿迈出幽州地界,桑干水濯就他们百折不挠的心魄。

角弓铁衣是比亲人还要亲的存在,他们枕着长戈,只能在梦里回味与妻儿温存的场景。

小来思报国,不是爱封侯。

勤王敢道远,私向梦中归。

他心底里有一簇火苗,这几年他一直压抑着,然而现在,那火苗熊熊如炽,再难抑制,犹如向风的火炬,浑身滚烫,要他烧掉所有的伪装。

他不为燕王,不为皇帝老儿,他为的是自己,为的是幽州。他不想再看见像他一样的人被欺负连口米粮都吃不上,也不想看见无能之人尸位素餐,为的只不过是家里粮仓有没有满。

他恨透了那些抬抬手就消解别人志向的肉食者,他不愿为他人所利用,成为“器”,成为旁人加官晋爵的筹码。

血泪,流浪,镌刻在许枫桥心中的东西,不知不觉,被唤醒了。

绕过一处小山坡,卢蕤到了岔路口,一边是松林路,隐隐约约通向另一片山坡。

另一边是石阶,高低错落,参差不齐。

卢蕤最怕这样的石阶,小时候曾经一个不小心从上面滚下来过。

松树下翩翩出现一个人的身影,那人身着白衣,腰间束着粗布为腰带,垂下一枚玉佩。

微斜上翘的狐狸眼看着卢蕤,不知为何,卢蕤并不觉得怕,“你就是军师?”

程玉楼笑道:“卢孔目好眼力。”

程玉楼站在石阶下面,斜阳照得他睁不开眼。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卢蕤,两人明明是刚认识,却像认了很久一样。

他们是一样的人。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卢蕤话至此处忽然后悔,对方的眸子像是早已把自己看破。

“我知道你来是什么意图。”程玉楼一步步踏上台阶,光影错落间,逐步靠近卢蕤。他身上还有血腥气和酒气,可对卢蕤,却很温柔。

异样的温柔。

“你是曲江案里幸免于难的进士卢蕤。我虽在幽州,可也听了不少。朝廷说你目无法纪以下犯上越级言事,你我应该都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赵崇约把你带到这儿,是为了给卢家一个面子,你呢,你怎么想?你来霍家寨应该不只是为了吃顿饭吧。”

“军师果然机智。”卢蕤的目的大白于世,“那你为什么不赶我走?”

“你我的目的说不定一样呢。”程玉楼耸了耸肩,“你就没想过要报复?”

“我能怎么报复?我连杀鸡都不敢。”卢蕤暗念,这程玉楼是想拉自己入伙呢。

“报复么,你已经来霍家寨了,只要你愿意为大当家所用,你,加上一个许枫桥,霍家寨实力大增,攻进幽州,重演当年骆九川的故事,怎么样?”

骆九川……地方志里有记载过这人的名字。

一个佃户,建立军功后,掠之于豪族,又因为自己世代居住幽州的缘故,竟然稳坐幽州刺史的位子。

骆九川的能力仿佛是天赐一般,投靠土匪,打退漠北人的骑兵,曾经战斗力低下的流民在他的操练下,逐渐可与漠北人抗衡,皇帝赐其名曰“天骁军”。

神武军和天骁军何其相似,一样的所向披靡以一当百,骆九川和莫度飞都知道精锐的重要性。行军打仗,能决定战局胜败的往往是精锐——精锐不要命地往前冲,后面人才会跟上,壮大声势。

骆九川抢劫豪族,所以比莫度飞有钱,他不在乎身后名,又因出身的缘故对地主颇为怨恨。掌权后就开始清剿不配合的土匪和商贾,同仇敌忾要人家出钱出力。

威逼利诱下,府库充实。骆九川无心家财,开凿矿铁征发流民,大致平定了流民,还给了一些工匠饭碗。天骁军的陌刀、兜鍪、铠甲和横刀,都是精工锻造。古雪刀便是由骆九川转赠给莫度飞的横刀。

骆九川的成功不可复制,卢蕤比谁都明白这一点。乱世之英雄,盛世之贼子。

“恕我直言,异想天开。”卢蕤冷冷道,“骆九川去年卸任营州刺史,告老还乡,现在居住于长安,其子骆明河接手天骁军多年,移镇营州,现在是大周的靖北侯。骆明河之妻是中书令柳公独女,骆家也算是一只脚踏进士族,在辽西的地位不可撼动。”

“原来更生是担心这个。”程玉楼还想解释,卢蕤却不愿再听。

“我们刚刚在松林道遇见的小兵,装束和武器的成色绝不亚于官府。而官府对于盐铁是慎之又慎,寻常人家十副铠甲就能坐罪入狱,霍家寨的一个小兵都能佩甲持枪。你们的铁是哪里弄来的?”

程玉楼眸如寒箭,心生杀意。

“霍家寨和以往的土匪规模不一样,坞堡、装备,样样不缺。天下承平日久,即便落草为寇,很多土匪也不会走刀尖干这种勾当——大家都是不想交税不想种地抢完就走,过一日是一日,谁会修建可观的坞堡呢?占山为王,养痈遗患,依我看,骆九川大谬啊。”

“你都知道。”

卢蕤小时候在幽州长大,只听过一些传闻,说什么骆九川和霍庆八拜之交啊什么什么的。他心思敏锐,听过就记得,可疑的是骆九川坐上幽州刺史位子后,这些流言就销声匿迹了。

“霍家寨分明不是土匪,而是骆九川建功立业的据点。骆九川没想过自己能成事,霍家寨就是他的退路。”卢蕤一字一句地道,“可到后来,骆九川进城了,坐稳了,他不想让这些兄弟们分一杯羹,就断绝关系,不过,他主张修建的坞堡还在呢。”

“骆九川可以,为什么霍平楚不可以?更生,你要知道,我能不显山不露水,扶植大当家到现在,赵崇约还没下定决心剿匪而是派你投石问路,至少说明一个道理。”

程玉楼凑近至卢蕤的耳畔,“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你好大的胆子。”卢蕤算是理解为什么许枫桥要下山了。程玉楼是个疯的,能用疯子当谋士的人,会有多理智?

他回想着小兵身上的盔甲和捍腰……

程玉楼该不会是和漠北人也有瓜葛?

漠北有十八部落,其首称作天王,现在当家的是拓跋部,统领剩下十七个部落。漠北人打铁也是一把好手,兵器、兜鍪绝不在话下,但因牧地不长粮食靠天吃饭,一到荒年就会在边境互市换粮食和布匹以及一些手工制品。

然漠北边境广袤,除了如汉人京师一般的龙庭和十八部牙帐,其间有不少灰色地带。偷偷交换不必给官府交税,所以经常有商人冒着生命危险翻山越岭开辟商道秘不外传。

联系到霍家寨有商队,卢蕤如梦初醒。

他反复回味那句话。

赵崇约肯定是知道霍家寨难除,也明白霍家寨成立的背景。

别人肯定也都知道,但他们不约而同退缩了,任由霍家寨发展壮大。

赵崇约的目的估计是扬汤止沸,可那治不了根本,霍家寨就像顽疾,固执地长在落翮山,谁也除不掉,也没有人想让霍家寨彻底消失。

赵崇约肯定没想到,霍平楚的目的是攻占刺史府成为下一个骆九川!

他心脏砰砰狂跳,手攥紧了,程玉楼十分遗憾地往对面山峰的楼台吹了个口哨。

弓兵调转弩,搭了一支箭,程玉楼故作姿态,“真是不好意思,跟他们说过好几遍别巡逻的时候走神,哎,弦松了。”

嗖的一声,弩箭穿山越岭飞来,卢蕤那一刻闭上眼,他能感受到弩箭穿过林梢,擦过松叶,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一刻时间流淌好慢,忽然有人抓住他的手腕往旁边一拉,刀出鞘的轰鸣声夹杂着挑开弩箭的咣当声,下一刻便是尘埃落定。

卢蕤睁开眼,许枫桥正挡在他跟前,那只手蛮力过人不愿撒手,侧过头看他:“真是呆子,怎么不躲。”

卢蕤腹诽,躲?怎么躲得过。还好上山的时候,叫的是许枫桥,如果是武淮沙,他应该早就享年二十五了。

“军师,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许枫桥收了古雪刀,紧了紧臂鞲,水蓝色的衣裳像沧浪之水,涤清了程玉楼登不得台面的算计,“你要杀卢蕤,就会在半路动手,到时候你再说因为误会,装作不知情。”

“看来你不光长个子,也长脑子。”程玉楼敛袍,“既然枫桥也来了,不如跟我一起去大当家那里坐坐?”

“关系没那么好,叫什么枫桥。我说程玉楼啊,你这几年怎么回事?你跟他比心眼,那就堂堂正正比啊,在这鸟不拉屎的山里取人性命,忒不厚道了。”

程玉楼仰天大笑,“你嘴还是那么贱。”

“嘴贱算什么啊。”许枫桥脸色变得凶狠,“我劝你别动他,不然我饶不了你。”

程玉楼背过手去,“他是你什么人啊?”

“关你屁事,长个狐狸脸叽叽喳喳的比后山头那几只喜鹊还烦人,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程玉楼走后,卢蕤憋在心中那口气终于松了出来。他眼神示意许枫桥,对方眨巴着眼,才反应过来还握着卢蕤的手腕。

一松手,卢蕤没站稳,坐在地上。

“咋回事啊?”许枫桥饶有趣味看着他,“你今天腿软了两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卢蕤饥肠辘辘,又耗尽心力脑力,此刻两条腿虚浮着。

“用不用我背你啊?”许枫桥不怀好意笑着。

“你怎么想到来救我的。”卢蕤撑着身子站起,袍衫沾了不少松针枯叶。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