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傅良玉重重呛了口水,剧烈地咳嗽。
咸腥的海水争先恐后钻入他的鼻腔和嘴巴,即使他再不情愿,也还是挣扎着睁开了眼。
他试图用双手支撑起身体,却因全身脱力猝不及防又趴倒回去。
这才发现,自己正脸朝下趴在一片礁石堆上。
太阳强烈的热度直直打在他背上,温暖,甚至有些灼烫。
他身体大部分都晾在礁石上,衣服基本被晒干,只是小腿还浸在海里。短靴灌满了水,像两只被泡胀的发面馒头。
海浪时缓时急,一阵一阵地拍打着他的身体,将他不断地推向陆地,又卷向海里。
在这进进退退的摩擦中,他身上又多了不少口子。
海水一渍,疼得他龇牙咧嘴。
休息了片刻,他终于积蓄了一些力量,开始一点一点往前蠕动。
等到双腿终于脱离海水后,他费力地翻了一个身,面朝天空,长长嘘了一口气。
太阳正明晃晃挂在正中,呈亮白色,像过曝的闪光灯一样刺眼。
他将右手臂搭在双眼上,才开始有力气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明时分,有一群鲨鱼袭击了海盗,奥尼尔趁乱偷跑了,罗杰为了追杀奥尼尔抛下他。
他跟在海盗的屁股后面,不知跟了多久,最终还是被甩掉了。
接着,他便自暴自弃地想要自杀,然后……
然后……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双冰冷的、带着恶意的银蓝色眼眸,与方才他梦境中出现的那只怪物重叠起来。
傅良玉蓦地瞪大眼——
他竟然真的见到了半人半鱼的怪物!
他顶着一张与游肆九成像的脸,拖着长长的尾巴,还给了他一棍子!
害得他的左臂现在还在痛!
想到自己差点被废的左手,傅良玉慌忙试着动了动。
还好,只是痛,还能正常活动。
他松了口气,却不小心扯动了脸上的伤口。
“嘶呃——”
他抬手摸了摸脸颊,却摸了一手血痕。
这处伤口应该是一块锐利的石片划出来的,狭长,不算深,但剧痛。好在血已经基本止住了,至于会不会毁容还真不好说。
难怪会梦见被那家伙毁容。
真是晦气。
他又在心中狠狠唾骂了游肆两句。
果然长成那样的就不是好东西!
不过下一秒,他就发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在他晕倒前,他似乎听到那怪物开口说话了。
他好像还听到他叫他……
叫他……
傅老师???
傅良玉猛然坐起身,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不对,那怪物怎么知道他姓傅?!
然而,还没来得及分辨是不是将梦和记忆混淆了,他就正正对上一双银蓝色眼眸。
眼睛的主人双手抱臂立在海面,冷冷地盯着他,不知在那窥伺了多久。
熟悉的脸,光裸的上半身,硕大的银蓝色鱼尾在泛着波纹的海面时隐时现。
正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个怪物!
傅良玉吓得肝胆俱裂,忙不迭地向后挪,巴不得有多远就能离多远。
两人隔着浅滩遥遥相对。
傅良玉惊疑不定,随手摸起一块巴掌大的礁石紧紧抱在胸口,“你……你到底是谁?!”
随后,他犹疑地叫出那个名字,“游……肆?”
那怪物冷笑,“傅老师忘性可真大。”
熟悉的脸,熟悉的声线。
居然真是游肆?!
他怎么也穿越了?
还变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
傅良玉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怪物。
——不,准确来说,是人鱼。
男人肩宽腰窄,线条流畅,肌肉饱满健硕,仿佛艺术家手里完美的石雕。
那流畅的人鱼线延伸往下的地方,是覆盖着细密鳞片的壮硕鱼尾,在阳光的直射下,折射出点点鳞光。
平心而论,哪怕变成一条鱼,游肆的身材也是极好的。
然而——
这副希腊雕塑般的□□在傅良玉的眼中怎么看怎么面目可憎,甚至心头的惊惧都淡了几分。
啐!老子怎么这么倒霉!
他乡遇故知,一看是情敌!
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哪怕现在敌强我弱,傅良玉还是忍不住讥讽道,“怎么?你算哪根葱?本少爷还要记得你是谁?”
他上下打量着游肆,阴阳怪气啧啧称奇,“游老师这是上辈子坏事做多了,遭报应了?啧啧啧,你看看你,让你不积德吧?人都做不成了,只能在海里做一条胖头鱼~”
游肆略一挑眉,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嚣张的青年。
片刻之前,他还狼狈不堪地在礁石上蠕动,像一条苟延残喘的肉虫,没想到一看到自己却生龙活虎、眉飞色舞地嘴贱起来。
果然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都是一副欠收拾的样子。
“彼此彼此。”游肆反唇相讥,“傅老师看起来也过得不怎样,居然沦落到跟海盗混在一起。”
这句话顿时戳到傅良玉痛处,他只觉得浑身伤口都像针扎般发作起来。
“那也比你这个怪物好!”
他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害他如此的罪魁祸首,“早知道,我当初就该直接弄死你!”
但凡他当初下手狠一些,他就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游肆的表情一瞬间变冷。
他低垂着眼,扯了扯嘴角,懒得再跟他打嘴仗,单刀直入自己的目的,“我找你,是有一件事情要与跟你合作。如果你愿意,以前的是非恩怨我可以暂时不跟你计较。傅老师觉得怎样?”
傅良玉一听这话差点没气闭过去。
世界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什么叫“我不与你计较”?
有资格说这话的人是他才对吧!
哪怕他不跟他计较上辈子被他杀掉的事,他打他那一棍子又怎么算?
他的左胳膊现在还痛着!
游肆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他以为他现在落魄了就可以任他欺辱了?
休想!
傅良玉冷笑一声,朝他翻了个大白眼,“游肆,我看你是海鲜当久了,脑子进水了吧?你一个杀人犯,还想让我跟你合作?想合作可以,你先自己去死一死吧!”
“杀人犯?”
游肆意外一挑眉,打量了一下他褴褛的衣衫,眼神又多了几分鄙夷。
他嘴角弯了弯,皮笑肉不笑,“呵呵,死了几个海盗傅老师就心疼了?是跟海盗待太久,所以被同化了吗?还是说,傅老师你跟他们也不过是物以类聚?”
物以类聚?
傅良玉拧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明明说的是他还欠自己一条命的事,关海盗什么事?
他竟然不仅不心虚,还讽刺自己跟海盗是同类!
“你才物以……”
傅良玉张嘴就想要反驳。
然而,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游肆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死了海盗……
心疼……
电光火石间,傅良玉突然想通了昨晚发生的一连串意外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他!
他在那串歌声中听到他声音的事果然不是错觉!
海盗们说的事竟然是真的!
那神秘的歌声、突袭的幽灵船,甚至是今早那群反常的鲨鱼!都跟眼前的人脱不开干系!
甚至,他极有可能才是这些事的始作俑者!
这就对了!
他一直在暗中监视他们!
所以才能在自己刚刚脱离海盗们的视野时精准出现,将他打晕抓走!
“是你……是你捣的鬼!昨天的幻境,还有鲨鱼,是你……都是你!”他不可置信地指着游肆。
“没想到,傅老师比我想得要聪明。”游肆低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赞许。
听到他毫不避讳地承认,傅良玉感到一阵恶寒。
他到底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想到海盗们凄惨的死相,傅良玉吞了口唾沫,悄悄缩起身体,惊疑不定地望着与他隔了一段距离的男人,将手中的礁石握得更紧了。
这家伙心狠手辣,凶残如斯,前世他带了八个打手尚且落得被反杀的下场。如今,他没有任何防身的东西,他想杀了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游肆见傅良玉脸色煞白地缩成一团,俨然一副受了极大惊吓的样子,跟刚才一副嚣张姿态判若两人,有些意外。
不过没关系,害怕更好,毕竟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工具。
“既然是聪明人,傅老师,考虑好了吗?是乖乖听话,还是继续嘴硬?”
傅良玉紧张地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二十几来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大脑此时转得飞快。
他与游肆之间起码有七八米的距离,两人一来一回对话这么久,虽然不至于大喊大叫,但音量还是得比正常说话提高不少。
这行为放在情人之间可能还有点可爱,但对于两个仇人来说,属实傻逼。
他不肯靠近游肆当然是因为怕他把他杀了,但游肆不靠近他的理由是什么?
他的目光落到他那条巨大的鱼尾上,心跳渐渐加速,兴奋地有些手抖。
他觉得他发现了一些华点。
“喂,游肆,你怎么不靠近说话?别不是……”傅良玉的笑容逐渐扩大,直到抑制不住咧开嘴角,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
“……海鲜上不了岸吧?!”
话音未落,他便向游肆狠狠掷出了手里的礁石块。
“咚——”
石块没有砸到游肆,在距离他一米左右的地方便掉进了水里,发出一声闷响,迅速沉底。
“啧——”傅良玉惋惜长叹,“怎么就没把你个人渣砸死呢?”
不过他也就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单纯想膈应膈应游肆。
他右手脱力得厉害,到现在都在抖,光是拿起石头就已经很勉强了,能扔出去,还扔那么远,全靠着对游肆的满腔恨意在支撑。
他主要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想。
从石头掉落的情况来看,游肆所在的地方并不是浅滩。
也就是说,作为一条鱼,游肆没法上岸!
看他们对付海盗的法子就知道了,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过,唯一的技能就是催眠。
而自己现在不仅在岸上,还有罗杰送给自己的专治人鱼的耳塞!
他悄悄摸了摸手腕上缠绕着的耳塞。
还在!
那他还怕个der!
傅良玉仿佛吃了定心丸,立时觉得自己支楞起来了。
游肆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那个快要手舞足蹈的青年,有些无语。
他还是高估他智商了。
他当然上不了岸,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傅良玉果然草包人设不倒。
他懒得再跟眼前这个傻子废话,“既然我能把你带到这里,自然有办法制你。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合作?”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傅良玉壮着胆子回怼:“少威胁我,我不吃这套!你有本事把我杀了呀!”
“杀你?就算我不杀你,你以为你能靠自己活下去?”游肆嗤笑。
“关你屁事!”傅良玉嘴硬,“合作?做梦吧你!海鲜还配上桌?你配个几把?!”
说着,他朝游肆狠狠竖起中指。
游肆被他气笑了,表情瞬间阴沉下来,“傅老师,看来你并不明白自己现在什么处境。我是通知你,不是与你协商。你不愿好好说话也行,那就待在这反思吧。等你什么时候愿意说人话了,我们再谈。”
说完,他便毫不留恋一个转身,潜入深海中,消失不见了。
傅良玉看着游肆利落离开的背影,有些不可置信。
他这么爽快……就走了?
他松了一口气。
走了也好。
本以为还要与他斗智斗勇一番,起码现在他可以稍稍放松一下。
傅良玉挣扎着爬起来,环顾四周。
刚刚只顾着与游肆对峙,都没来得及看看他到底在什么地方。
游肆似乎是把他放到了一个由礁石群落组成的小岛上。
岛屿大概几十平,礁石高低错落,他醒来的地方是坡度最缓的一边,碎石也多。
另几面则几乎都是由巨大的礁石组成,直上直下,像悬崖似的,没有坡度可言。
放眼望去,礁石群外是茫茫大海。随着海浪的波动,偶尔能看到别处会冒出一些礁石尖。
别说人烟,近处连个稍大点的岛都没有。
只有在一个极远的方位,才有一个座朦胧的大山的影子。
看来,这片海域底下礁石密布,大船是不可能进来的。
傅良玉恨得咬牙。
难怪游肆笃定他不可能靠自己在这里活下来。
不过,就算他活下来的几率再低,他都不可能答应与游肆合作。
游肆心黑手狠,现在有求于他都是这个态度,等他达到目的,会让他功成身退?
他才不信!
卸磨杀驴更像他会做出的事。
既然左右不过一死,他必不可能让他如愿!
*
太阳已经从正中落向西边。
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彻底下坠,黑夜即将降临。
傅良玉坐在礁石的最高处,双手捧脸叹气。
海浪一波波打在礁石上,哪怕现在视野十分光亮,那深蓝色的海面他盯久了,还是会感觉到眩晕和窒息。
想到黎明时分经历的那场杀戮,这种眩晕感就更加强烈。
值得庆幸的是,这座礁石岛虽然不大,仍然给了他一些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只要不是一直盯着海面,他的深海恐惧症也还算安分。
咕噜——
肚子小声抗议。
昨天晚上吃的东西已经吐了个精光,傅良玉现在饥肠辘辘。
这里既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同时,他还要承受来自阳光的暴晒。
比起担心深海恐惧症,他现在明显更需要担心如何填饱肚子,以及,会不会脱水。
就在这时,他猛地僵直背脊。
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有人正在偷窥。